法租界,中央区。

“潘老九说他一路跟踪那抱着小孩的男女到了摸鱼儿弄?”程千帆神情一震,看问豪仔问道。

“是的。”豪仔点点头。

“没被发现吧?”程千帆问道。

“潘老九以前在东北军里就是干侦查、抓舌头的活。”豪仔说道,“那对男女没有发现他。”

“潘老九怀疑那个男娃就是陆飞的儿子?”程千帆问道。

“只是怀疑,按照潘老九所说,陆飞的儿子名叫小龙,上海站内部很多人都知道。”豪仔说道。

程千帆不说话,他在思考。

须臾,他点点头说道,“带上家伙,跟我去摸鱼儿巷。”

唠叨当下最大之隐患,不早日解决掉这个隐患,程千帆寝食难安。

根据潘老九打探来的情报,程千帆心中有了初步的分析:

男娃娃可能是陆飞的儿子小龙。

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小龙的生母。

另外那个男人,有可能正是唠叨。

而且根据潘老九听那对男女说话,这个男人应该是男娃的舅舅。

根据此前的推测,陆飞是被一个电话叫走的。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电话是从陆飞的家中打出的,而正是这个电话令陆飞入彀。

程千帆此前一直有一个不解之处,假设这个电话是唠叨授意陆飞的女人打出的。

那么,问题来了,唠叨时隔两年刚刚回到上海,他是用什么方法和途径如此迅速而直接的找到陆飞的家里的。

程千帆不认为陆飞会把自己家中住址泄露给当年的唠叨,陆飞是知道他现在所从事的是多么危险,以他对这个独子的珍视程度,陆飞是不可能让寻常手下知道家中住址的。

除非除非这个手下和他之间不仅仅只有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还有其他密切关系。

假若唠叨不仅仅是陆飞当年的下属,还是陆飞的小舅子,那么,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是。”豪仔点点头,随后他又问了句,“组长,你见不见潘老九?或者是让潘老九回避一下?”

“你说一下这个潘老九。”程千帆沉声问道。

豪仔心中一喜,组长这么说,就是说明是有意见潘老九的,只是还需要考察一番。

对于潘老九,豪仔是较为欣赏的,他自然也希望自己的手下能够在组长这里受到重用。

不过,帆哥的安全是第一重要的。

多一个人见过组长,便多了几分危险。

豪仔不敢怠慢,仔细思考一番后才开口说道,“潘老九是刘育初的老乡,两人都是东北军出身。”

“刘育初在东北军的时候是机枪班班长,机枪打得好,潘老九则是侦察兵,身手不俗,枪也打得好。”

程千帆微微点头,他示意豪仔继续说。

豪仔所说的这些,只能说明潘老九有本事,并不能说明太多东西。

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程千帆对于下属最看重的一点是忠心,对他的忠心,对国家和民族的忠诚!

“潘老九的老爹老娘、婆娘和娃娃都是被日本人杀死的。”豪仔说道,“在沉阳沦陷那天。”

“我见一见潘老九,你安排一下。”程千帆沉默片刻,沉声说道。

口罩遮住了大半面孔,并没有遮住下巴的胡须。

可以看得出来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身上还有澹澹的消毒水的味道。

右手拇指上有并不起眼的一点点红色,这是不小心沾上的碘伏。

潘老九对于组长的隐藏身份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这是潘老九第一次见到组长。

上海特情组组长肖勉,这是一个令上海日特恨之入骨的名字,不过,别说是日本人了,就是上海特情组内部也只有极少数人见过肖勉组长。

弟兄们时常私下里唠嗑说,谁要是能受到组长召见,那可就是组长最信任的亲信了。

“我听钟组长说,你全家都是惨死在日本人的手里的?”程千帆给潘老九丢了一支烟,问道。

“恩。”潘老九点点头,然后是沉默。

他伸手去兜里摸洋火盒。

擦!

程千帆划了一根洋火递到了潘老九的面前。

潘老九低下头,点着了香烟,闷闷的连续抽了好几口烟。

在日军进攻北大营后,兵工厂、被服厂等相继也被占领。

沉阳兵工厂所存械弹甚至足够满员装备整整十个师。

兵工厂内三百多名工人全部被杀死,其中有一个年轻的维修技师是潘老九的弟弟。

而占领飞机场时,机场的军警并未作太多抵抗,大多数是徒手整队以待,因有卫兵未及时更换军服,日军即开枪,杀害数人。

此后,在日军实施占领行动过程中,见中国人着军警服者,即格杀勿论。

东北讲武堂学兵闻变,很多学兵赶回家收拾行装,准备撤离沉阳,大部分被日军杀死在家门口或者是回家的路上,据说是有汉奸提前为日军提供了讲武堂学兵的家庭住址,其目的是毁掉东北军的未来。

被杀死学兵中,有一个十八岁的潘姓学兵,他是潘老九的堂弟。

一同被害的还有潘老九的爹娘。

随后,“九一八事变”第二天,日军全部占领沉阳。

日军荷枪实弹,在沉阳的大街小巷横行直撞。

天空中是日军的战机在盘旋。

日军的装甲车在闹市区开足马力,甚至以碾压来不及躲避的沉阳老百姓为乐事。

日军在满铁附属地与商埠交界处设有电网,鼓楼旧址放置日军炮台,城内满铁奉天公所成为日军城内作战临时指挥部。

日军封锁各交通道口,举着步枪、闪亮着刺刀盘查行人。

对稍有反抗行为的百姓,日军随意枪杀,许多手无寸铁的百姓惨死在日军的枪口、刺刀之下。

日军占领沉阳后,杀人如麻,完全是以杀戮百姓为乐。

在街头执行盘查和巡逻的日军,任意枪杀行人,往往在路上用白灰画一大圈,有误入圈内的行人,则立即被日本兵用刺刀刺死。

而马路上,几乎全部被白灰画上大圈,行人经过该处,吓得嚎啕大哭,因为根本不可能不经过白圈就通过。

日军士兵则哈哈大笑,朝着情绪崩溃的百姓举枪射击。

潘老九的孩子、婆娘走在马路上,日军跑过来,围着娘俩画白圈,然后说她们进了白圈禁地,随后便开枪射杀。“俺是听了逃难进关的老乡说,才知道俺家老爹老娘、老婆孩子、兄弟死的这么惨。”潘老九眼珠子红红的,他没有哭,可能眼泪早就流干了吧。

程千帆摸出一支烟,闷闷的连续抽了几口。

他特意询问潘老九家人惨死之事,自然是有目的的,其意在激发潘老九对日本人的恨意。

效果很好,看潘老九样子,程千帆心中可以确定,这样的潘老九即便是被日本人抓住,基本上也不太可能向日本人卑躬屈膝的。

只是,与此同时他的心中是那么的痛啊!

潘老九那些惨死在日寇手中的家人,同样是他的同胞!

在杭州雄镇楼受训期间,为了激发学员的抗日、爱国热情,雄镇楼内部的图书馆向学员开放了一批机密资料,其中有关于九一八事变惨桉。

当时在东北讲武堂学习的一位学兵在接受报馆采访时候说:

大北门里路上,横暴着一具中国人的尸体,看样子是被日本兵用刺刀捅死的,惨不忍睹。

这是日本兵由汉奸领着挨家挨户巡查,在一家搜出了军衣军帽,当场捅死两个。

这也可以证实潘老九说他的堂弟是被汉奸带了日军士兵上门杀害。

程千帆在雄镇楼的图书馆便看到了一篇文档,是特务处沉阳站秘密记录的:

“日韩军警巡逻街头,遇有形似士兵、学生,腰部有系腰带痕迹,或穿马裤者,持枪便刺。

城内鼓楼、小西边门、各警察分所、中国邮局等处,以及各交通要道,均有尸体陈卧,无人敢望。

每处三五人乃至数十人。

第六区警察分署门前,死尸横置二十余人,其中有我特务处潜伏弟兄数人。”

潘老九抽烟的手在颤抖,可见其内心的痛苦。

程千帆心中内疚,不过,他并不会后悔无情的揭开潘老九内心最大的伤疤。

身处此乱世,国仇家恨

“国仇家恨。”程千帆将烟蒂扔在脚下,用鞋底碾灭,他拍了拍潘老九的肩膀,“活下去,跟着我,杀鬼子!”

他没有说什么节哀、保重之类的话。

对于潘老九来说,他们心中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报仇,就是杀鬼子。

潘老九如此,桃子亦如是。

“我听钟组长夸赞你,说你善于动脑子。”程千帆说道,“你觉得那个男娃是陆飞的儿子小龙的可能性有多大?”

“七八成的把握。”潘老九说道。

“噢?”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理由呢?”

“属下去附近的杂货铺买烟,看到杂货铺有四川大曲酒。”潘老九说道,“我便装作好奇问了句。”

“掌柜的说那是帮三十三号那家进的货。”

“他说那家男人喜欢喝大曲,这酒不太好买,也就是能搞到。”

看着肖勉,潘老九说道,“郑利君喜欢喝大曲,上海沦陷后不太好买,一直都是陆飞帮他弄大曲酒喝。”

程千帆闻言点点头,心中对于潘老九的机敏和观察入微赞叹不已。

从大曲酒这一点,可以和陆飞联系上。

此外,小男孩名字叫小龙,也可以和陆飞联系上。

一个可以说是巧合。

两个还是巧合的几率太低了。

事实上,仅仅只是有一点能够联系上,已经足以引起程千帆的关注和行动了。

“孩子的舅舅长什么样子?”程千帆问道。

这才是他关注最重点。

唠叨是此行的第一目标。

换而言之,即便是能够证实女子是陆飞女人,男孩是陆飞的孩子,但是,那名男子不是唠叨,程千帆也不会动手。

程千帆一直秉持的观点是,动手越多,暴露的可能性越大。

此外,按照军统局的常例,除非是确有命令,一般而言,谁家出了叛徒,谁家自己清理门户。

这是为了照顾出事的单位的面子,最重要的是,这也是一个大家默认的将功赎罪规则:

便以陆飞为例子,他是上海站的人,此人险些害的上海站被日本人一网打尽,此乃上海站之奇耻大辱,也是郑利君的奇耻大辱。

由郑利君安排行动干掉陆飞,这是郑利君将功赎罪的机会。

倘若其他人没打招呼就干掉了陆飞,这便是坏了规矩,会大大得罪郑利君和上海站。

程千帆会将情报告知重庆总部,请总部联系上海站方面以兹引出陆飞,动手除掉此人全家。

是的,军统局对于叛徒的处置是全家整齐上路!

程千帆自然不怕得罪郑利君,他只是有自己的考虑而已。

“中等个,天太黑,看不太清,不过,经过路灯的时候,一闪而过,感觉那个人脸有些肿。”

脸肿?

程千帆思忖。

唠叨是被杭州的日本宪兵队抓捕的,应该受到了刑讯,身上的伤势定然还没完全好。

人体受到刑讯后,会血液不畅,即便是伤势能遮掩,但是,肢体一些部位的肿胀是不可避免的,即便是活血化瘀也是需要时间的。

“说一说这家的情况。”程千帆问道。

重庆,罗家湾十九号。

“敬礼!”

“局座!”

“局座!”

戴春风行色匆匆,小牛皮鞋的鞋钉踏在木地板上,发出踏踏踏的声响。

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便看到齐伍已经恭敬在门口等待。

打开办公室的门,戴春风径直进去,齐伍则随手关上房门。

“上海站出了何事?”戴春风问道。

刚才接到齐伍紧急电话,告知他上海站出事了,电话里也不好多说,戴春风便急急忙忙赶回了罗家湾总部。

“日本人突然大批潜入法租界,并且包围了科迪埃路的秘密据点,双方发生激烈交火,上海站在郑利君的带领下成功突围,然则死伤不小。”齐伍说道,说着他将电文双手递给了戴春风。

“荒唐!无能!愚蠢至极!”戴春风接过电文,仔细看,随后他将电文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自己的老窝被人围住了,日本人都准备包饺子了,事到临头他竟然才知道!简直是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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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祝大家端午安康,阖家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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