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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夜,队里人就要在这里弹棉花。

这事是要紧急办理。

天会越来越冷。

再过十来天就是小雪了。

得给家里赶紧筹备上棉被棉服了。

王忆将弹花机的使用方法教给了两个女社员,其他社员以家庭为单位去大队委登记,然后按照顺序送来旧棉花絮进行弹制翻新。

事情有条不紊的展开。

王向红还笑着跟王忆说:“难怪你要往咱队里引进人才,咱队里现在人手真是快不够用了。”

王忆说道:“对,队长你看着吧,过不了多少年,人才就要变成最珍贵的资源啦。咱们队里有先发优势,现在解决了吃饱肚子的问题,那就应该赶紧抢人才。”

“说起这事来,我又给咱队里学校招收了一位教师,是多宝岛的李岩京。”

王向红眯着眼睛想了想:“李岩京?李庆涛家的三小子?是不是又矮又瘦?他爷爷当过咱外岛最早的教书先生,是个好后生。”

王忆说道:“对,就是他。然后队长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咱们学校得把教员的工分给提一提,都按照强劳力办。”

这事不是他的主意,是国家规定。

王忆也是看了报纸新闻才知道,从之前动乱时代开始,小学教师平均工资居于全国各行业之末,中学教师是倒数第二……

然后国家意识到这个问题,还法通报提了这件事,说这是极不合理的,必须要切实改革中小学教师工资制度,适当提高他们的工资待遇。

那怎么提升呢?

最好的办法是工资制度改革,但这事是国家大事,没那么轻易就能改变,所以政府便建议当地的单位应当给予教师一些临时补贴。

与此同时,中小学要开始实行教龄津贴制度,以鼓励教师终生从事教育事业。

然而这样还是不够。

八十年代初国内中小学民办教师比重很大,待遇也很低,队伍极不稳定,因为多数是民办教师。

民办教师们工资待遇跟公办教师不一样,福利待遇更差的远,他们必须得有额外收入才能养活自己养活家里。

现在没有课外补习,所谓的额外收入就只能是种田捕鱼了,像秋渭水在公社小学的好朋友崔红老师家里条件比较好,她家杀猪。

有教师家里杀猪也有教师家里开饭馆、开门市部之类,碰到改革开放社会经济大发展,很多民办教师遭遇了收入倒挂的情况:

在学校里收入不了几个钱,而家里的小买卖小生意却赚大钱,这种情况下有些民办教师干着干着就不干了,回家继承家产了。

说句夸张点的话,这年头民办教师真的是用爱发展。

王忆给教师们争取工分待遇,王向红没什么意见。

以前工分是队里人的命根子,干一年到头就靠这一年赚的工分来换粮食换钱了。

而队集体产出是有数的,有外人多拿了工分,那队里社员就得少吃一口粮食。

如今队里有社队企业源源不断进钱,而且所有项目合计起来收入颇为夸张,单单是大众餐厅自己一天就可以给每个社员赚上一块两块的分红:

天气冷了,火锅开始横扫全县,连市里和周围县城的人都来吃饭。

一天下来大众餐厅扣除成本算一算净收入能有两三千块!

当然收入这么高主要原因是成本都被王忆自己给摊掉了,餐厅用的调料、油料和锅底之类的高价东西都是他从22年带过来的。

王向红点点头,又有些迟疑:“我说过,学校里是你说的算,这个工分咱们也不是给不起,但问题是王老师,咱们也得考虑一个社会影响。”

“你可能没有考虑到这么一件事——全外岛各家公社给教师们的工分定的都比较少,除非是有名声的老教师,否则不给强劳力的工分。”

“这样一来的话,咱们队里的教师都给强劳力的工分,而且不管公办的还是民办的都拿这个工分,事情传出去后,那其他学校的民办教师会不会用咱当榜样去找他们学校的麻烦?”

“如此一来,这算不算把咱们队给架在火上烤?”

公办教师没有工分,民办教师才有工分。

因为民办教师没有工资,只有补贴,而补贴是很低的,所以像李岩京、毛海超这些民办教师的家庭情况依然贫苦。

当然如果教师像王忆一样是大学生那有另算,大学生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的编制,待遇不一样。

而正常来说别说大学生了,就是中专生毕业后当教师也是公办教师而不会是民办教师。

国家现在正在逐步减少民办教师比例,每年安排一定的专用劳动指标,经过严格考核,将合格的民办教师分期分批转为公办教师。

另外,现在国家还要求师范院校每年都要招收一部分民办教师,提高他们的专业技能水平,让他们成为学校的教育骨干,以此来转为公办教师。

王忆下午跟彭培傲聊过这个,他说天涯小学要是有培养机会会让给李岩京,让他去学习、去进修。

一旦进修合格,民办教师就等于一只脚踏入公办教师的门口了。

不过这种机会挺少的,各家小学要分指标,天涯小学这种偏僻落后的学校以前压根分不到指标。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学校成绩好,明年肯定会有教师进修指标。

王忆准备给秋渭水。

当然这事还得看具体情况。

他跟秋渭水现在挺不愿意分开的,大冷的天两人喜欢一起钻被窝,别看秋渭水每次钻完了都要批评他一顿,其实钻起来她比王忆还积极。

王忆听过王向红的话后,去办公桌上拿出一份县里发来的通知。

王向红眯着眼睛看向通知,王忆指向其中一段,他慢慢的念道:

“国家给予民办教师的补助费应全部直接发给本人,同时,社队应按全劳力给他们记工分,切实执行男女同工同酬的原则。社队不要向民办教师派农活,也不应给他们分包产田……”

他看看上头的红头文件,说道:“噢,国家现在对民办教师们还有这样的好待遇?好,好!”

“有了国家明文规定,那这事就没问题了,所有教师都给转为强劳力的工分!”

“不过这个文件还得给其他生产队的干部和学校的领导们看看,别让他们再给咱们上眼药,就跟这次印考卷的事一样,有些人是干活真不行,恶心起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考卷这件事。

王忆不会善罢甘休,他已经有主意了。

但是得调查出是谁发动的这件事。

得有的放矢。

后面两三天就开始要准备期中考试了。

11号继续印刷卷子。

一摞摞试卷从天涯小学发到了长龙公社的各家小学里。

然后12号和13号两天考试。

这两天生产队里和学校里都很忙,对于生产队来说是第一波带鱼汛来了,队里要集体突击捕捞带鱼。

对于学校自然是学生考试、老师阅卷。

这样等到14号是礼拜天,老师们再把13号高年级考试的试卷批阅出来,然后成绩便出来了。

负责阅卷的老师是王忆牵头,秋渭水、祝真学、祝晚安、杨文蓉、黄有功、徐横做主力,孙征南则带着大迷糊和漏勺等人杀猪。

晚上吃猪肉大餐!

学校五头猪要杀两头,庆祝期中考试结束,另外生产队的队集体猪圈里也要杀猪,杀三头,让社员们好好的过个瘾。

于是14号这个礼拜天尽管天气寒冷,可是天涯岛上却特别火热。

巧合的是,今天还有黄土公社的干部过来考察学习,王向红便挽留了他们今晚一起吃大餐。

下午开始天涯岛上变得极其热闹起来。

学生们吆喝着看杀猪的,王状元、王凯等一群高年级学生还换上脏旧的衣服去打下手。

批阅试卷压力很小。

现在试卷是很简单的,题目很少,特别是今天批阅的是昨天高年级独有的试卷:

12号考的是语文和算术,13号考的是《思想品德》和《自然》——这学期高年级加上了自然课。

王忆批了几张卷子看了看情况,然后他一看教师们手里分到的试卷只有寥寥几份,便将秋渭水分到的试卷连同自己分到的试卷一起交给了祝真学,一挥手说:

“小秋老师,走,咱们不阅卷了,我领你看看杀猪的、看看后厨今天晚饭准备的怎么样。”

祝晚安一听,她把自己的试卷也交给了祝真学:“组长,你能人多能干,帮我一起阅卷吧,我也要去看杀猪的。”

祝真学气的翻白眼。

杨文蓉笑着拿走一部分试卷。

她拿了块岛上新晒的红薯干,一边甜甜的咀嚼着一边批阅试卷。

岛上晒的红薯干很好。

颜色深红,有点像是蜜蜡,晒的干湿适中、软硬兼得,已经是岛上最好的零食了。

王忆他们走出办公室,祝晚安直接奔跑向大队猪圈,那边吊起猪来开始杀了。

正在山路上的王向红冲王忆招了招手,把黄土公社的干部们介绍了一下,也说了今晚一起吃饭的事。

王忆很痛快的答应,又说:“正好今晚我们学校也要大摆筵席,这样吧,咱们合到一起,我们教师不多,不到十个人,到时候咱们凑一个大席,多弄点好菜好酒,吃喝的过瘾也热闹。”

干部们纷纷点头说好,王向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黄土公社管委会主任姓黄,叫黄中强——他的名字本意应当是中国强,但带上这个姓后多少容易让人想歪。

黄主任没有什么架子,听了王忆的安排后连连称赞,然后感叹道:“你们天涯岛进步最快的地方我认为就是这个生活,生活变得太好了!”

“电力这块不说了,这已经在咱全县都挂名了,现在说说吃喝,你们学校集体养了猪,结果最后是给学生们吃的,这可太厉害了。”

“我们公社小学也养了猪,那些猪只能说到了过年杀一个给教师们分分猪肉,其他的要卖掉,换了钱修补学校、给教师们发个过年钱,可舍不得让学生们痛快的吃!”

王向红客气的说道:“我们这里第一是国家政策好,第二是王老师有本事,从沪都找来了一些单位对口援助,要不然我们更舍不得吃猪肉。”

“我觉得这事主要是王老师觉悟高,他视金钱如粪土啊。”当地武装部领导说道,“咱们公社各家小学我清楚,那些猪都被校长当自己的东西了,卖了猪,那些钱主要进他们自己口袋了!”

这种话题王忆不好参与,他便说自己要去准备晚饭,带着秋渭水提前离开。

今天天气很好。

相比于夏秋季节,这气温自然比较低,且随着前几日立冬,夜间气温开始逐渐下降,一旦太阳落下就开始森冷。

但今天白天晴朗少风,大海风和日丽,属于外岛冬天最温暖舒适的小阳春天气。

此时天涯岛的天色只能说绚烂,山上草木固然已经枯萎,但多多少少还有常青嘉木矗立山巅。

层峦叠嶂之中,岛上小山也展现出绚丽灿烂的场景。

放眼看去有忍冬之翠、艳阳之黄、晒鲞之红,站在山上遥望四海,平静的海面上不染风霜、不起波澜,阳光照耀细密波浪为褶褶生辉的波光,如此交织出一幅光彩夺目的山海暖冬图。

王忆和秋渭水手拉手走下去,此时是下午好时光,太阳懒洋洋的走的很慢,阳光暖暖的晒的人也懒洋洋。

天空瓦蓝,白云悠悠风也悠悠,王忆和秋渭水走的慢悠悠,这样好像时光会过的更慢一些。

队里其他人很忙,还有外队人过来办事,他们看到王忆会赶紧客套的说两句话,以此来拉近关系、混个面熟。

大家都知道王忆有本事,跟着王忆有好事。

其中恰好有多宝岛李家庄的人过来,王忆便委托他帮自己给李岩京传个话,让李岩京晚上过来吃酒席。

行人匆匆,寿星爷等老人生活简单,他们也懒洋洋、慢悠悠。

老人们依然待在祠堂前晒太阳,就跟春天王忆刚来那会一样,不一样的是现在他们不再用捉跳蚤、捉虱子打发时间,而是凑在一起听收音机放戏曲。

寿星爷旁边有一把大茶壶和两把暖壶,老爷子们每人一个茶杯、一把花生,慢慢吃慢慢喝,基本上这就是他们的晚饭。

连吃带喝一下午,晚上他们回去钻进生产队新发的被褥里暖暖的睡一觉,不用再单独吃晚饭了。

看见王忆和秋渭水,寿星爷照例招呼他们过来歇着,还从竹子编的小筐里抓一把花生给他们。

王忆摆摆手说:“不吃了,寿星爷你也少吃,晚上有酒席。”

寿星爷一听笑出声来:“哈哈,我知道、我知道,晚上吃肥猪肉嘛。”

“我上次打井还给龙王爷许诺了,下次吃肥猪肉要让龙王爷先吃一块,没想到这猪肉这么快吃上了。”

其他老人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们家里要么准备蒸馒头要么就是蒸米饭,今晚肯定是一顿好饭了。

小阳春这天气真是老天爷冬天给老百姓最好的赏赐。

海上冬天不好过,湿度太大,体感很不好,而灿烂的阳光能升温也能把夜间积攒的寒气给蒸热乎。

这样四野的海风都变得暖融融,祠堂又挡风,老汉们在这里晒太阳真是晒的美滋滋。

看杀猪的学生们也美滋滋,他们扎根凑在一起,看着孙征南和漏勺等人忙活着。

这时候已经有一头猪被杀好了,猪肉、排骨的拆解了带回去泡血水,猪下水则分开收拾后面再单独做菜。

王忆到的时候他们在杀第二个猪,漏勺领着人在灌血肠——或者说灌霜肠。

外岛也有杀猪后灌血肠的风俗,跟东北地区相仿,但他们叫做霜肠,因为猪血远比猪肉容易坏的多,气温高的时候不敢弄这个东西,都得等到天气冷了的时候才会做。

以往外岛是到了霜降灌血肠,这样就有了霜肠的称呼。

今天要杀猪是早就决定了的事,大众餐厅给买了一些肠衣,这次漏勺便主持了灌霜肠的行动。

学生们贪婪的看着一股股霜肠饱满的落在架子上晒起来,有人馋的吞口水。

外岛的穷人家逢年过节有时候吃不起猪肉,他们会买两股霜肠回来给孩子过过瘾。

这是外岛最大众化的荤小吃,价钱便宜,如果是在街头小摊上吃的话,一碗最低只要一毛钱。

像现在的天气里码头上便有卖霜肠的小摊,顾客是力工、水手、赶大车赶牲口的、撒网摇橹干力气活的。

霜肠小摊一般不接寻常百姓人家的生意,因为一碗霜肠一毛钱真不算贵,没有什么利润,他们赚的是酒钱。

这种小摊也卖酒,是比一毛烧还要便宜的白薯烧。

入冬了,红薯白薯丰收了,翁洲有酒厂开始酿白薯烧,批发价的话一斤只要四毛钱。

霜肠小摊卖两毛钱一碗,一碗是二两,力工们吃霜肠会配这白酒,老板主要是赚这个酒钱。

钟瑶瑶姐妹拿了个盆子在收拾骨头肉、碎肉、筋头巴脑软骨头之类的东西,专门收拾到一起。

大迷糊挑了两担子的水过来,她们便开始冲洗起来。

王忆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天气好、气温高,钟瑶瑶忙活了个额头见汗。

她擦擦额头抬起头说道:“我们主任要一锅给煮了,配上点酸辣咸菜,说是味道可好了。”

王忆说道:“噢噢,筋头巴脑一锅煮,这东西确实不赖,今晚我也得吃一碗。”

“我吃两碗!”学生们立马喊叫。

“我吃三碗!”

“我吃十……”

有人正要豪气大发,旁边的人听了他的话迅速打断他的声音夸张的喊道:“啊你要吃屎啊!”

然后几个学生们便打闹起来。

打闹往往会转变为真打!

也有一些社员过来看杀猪,这往往是女劳力和弱劳力,她们不用出海上工,带鱼汛与她们没有太大关系。

对于不用出海的劳力来说,除非是赶上渔汛,否则立冬开始她们就要清闲下来了,因为她们主要任务配合海上作业以及伺候土地农活。

立冬之后,地里没有什么活了。

今年情况还算忙碌的,地里盖上了小暖棚、种上了一些蔬菜,否则往年现在地里就冷清了,只要等待萝卜和大白菜成熟即可。

冬天到了,一年进入尾声了,一年的辛劳要算是到头了,这些劳力可以让自己歇歇了。

王忆过来后又杀了第二头猪,这两头猪都是学校的,王状元等人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和收获的得意。

这是他们养大的猪。

这是他们的劳动成果。

领袖同志说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劳动所得吃起来才香呢!

至于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养大的猪产生感情被杀了而伤心?这年头的孩子还没有建立起那么宽泛的宠物感情基础。

学校的猪从进入猪圈第一天就被学生们给惦记上了。

他们早就在等着杀猪这一天了!

第一批霜肠灌成了,王忆和秋渭水抬上一盆子往山顶走。

这一路上可挺辛苦,走走歇歇的。

到了山路上有人突然喊了一声:“王老师,这力气活怎么能让你来干?你放下,让我来!”

王忆回头一看,一个挑着扁担汉子领着两个男娃娃跑来。

褚二龙。

泥瓦匠二猪回来了。

他笑道:“褚二龙同志你这是辞工了?这两位小同学是你家的孩子吧?送过来上学啦?”

二猪客气的递给他一支烟,但王忆不抽烟,他便收回烟盒放进裤兜里,说:“对,我辞工了,过来上班了。”

“其实我辞工简单,礼拜一回去以后我就跟单位领导说了要辞职,两天工夫把手上活给收拾了一下,人家就让我走了——我是个临时工,不在编,啥时候走都行。”

“本来前两天准备过来,但碰上学生考试,老师跟我说,市里的试卷跟县里不一样,让娃娃先在学校里考试,考完了我把家里行李一收拾,今天正式过来了!”

他挑着个扁担,前后都是横挂的麻袋,这里面就是他的家当了。

现在的人没什么家当,铺盖卷、一季一身衣裳,再就是吃饭的碗筷,其他的没什么,反正家徒四壁。

他把扁担放下来抬起大木盆,王忆连说不用,但二猪很倔强,坚持着要搬起木盆。

两个孩子凑在旁边好奇的看,弟弟垂涎的说:“都是霜肠,好多霜肠,爸你给我买一碗霜肠吃。”

老大也说:“对,爸,你不能言而无信,你、就是刚才在码头上有卖霜肠的,我跟小团要,你说下次见到就给我们买,现在碰到了!”

二猪瞪眼但无奈。

刚才带着孩子到了县码头碰上了卖霜肠的摊子,两个孩子闻见香味走不动道了,一个劲的嚷嚷着要吃。

二猪手头上紧巴巴的,现在从单位辞工又不清楚未来的日子啥样,于是他便使出糊弄孩子的招数,说‘下次一定’。

结果这个‘下次’下的倒是好,到了生产队又碰上霜肠了!

就在他为难的时候,王忆笑道:“不用买,今天期中考试结束,咱们学校和生产队都要吃一顿好饭。”

“晚上你们俩一人一碗霜肠,另外还有一碗炖猪肉和大米饭,让你们吃个过瘾!”

大团小团两个孩子听到这话立马抬起头看他,满脸惊喜:“真的假的?有大米饭有炖猪肉?”

“拉钩拉钩,我们拉钩,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二猪一巴掌拍在小儿子的后脑勺上:“拉钩啥拉钩?王老师是你们校长,你们跟他拉钩,造反啊!”

王忆拦住他,跟两个孩子都拉钩,说道:“走,你们跟我上去,吃饭之前先给你们垫垫肚子。”

他估计俩孩子中午没吃上热乎饭。

正好生产队在碾虾米。

晒好的红虾白虾铺在地上,用木碌碡在上面碾过,很快虾皮碎裂,这时候用木锨扬起来,轻浮的虾皮被风吹走,饱满的虾仁便落在地上。

跟内陆农家收拾麦子一样。

王忆招呼一声,忙碌的社员立马给他送上一袋子虾米:“都是挑选出来的红米,晒出油来了,王老师带回去下酒。”

今晚招呼客人,于是王忆也不客气,说道:“好!”

他们带着虾米上山,这样霜肠到了山顶得赶紧挂起来。

风吹日光晒,尽量让肠衣干一些,包裹的猪血更结实一些。

大灶里点燃了两个炉子——光靠三口大铁锅,今晚可来不及。

王忆招呼二猪和大团小团坐下。

他对门口的王丑猫说道:“猫仔,去打一碗酒过来,打粮之精!”

王丑猫立马钻进去。

二猪不好意思的搓搓手,说道:“王老师,别说我没有自知之明,你那酒不是给我打的吧?”

王忆说道:“是给你打的,一路上路途迢迢,你这会应该累了吧?先喝两口解解乏,晚上好好吃上一顿看会电视,早点睡觉。”

“还有电视看?”大团‘蹭’一下子站起来。

二猪赶紧瞪他:“坐下,老老实实烤炉子歇着,你看你,没有点规矩!”

小团弱弱的说:“爸爸,我想看电视,现在放《英雄的战士》,我听张遥远说……”

“晚上再看。”二猪又瞪他。

他是个脾气暴躁的男人,管孩子不懂技巧,只懂‘棍棒底下出孝子’这种祖传的道理。

王忆笑着跟两个孩子打招呼,给他们先分了一把虾米,正准备让王丑猫拿点零食过来,却看见俩孩子都在猛盯大灶里晒着的鱼干。

都是甜晒的东西,有鲅鱼干、有剥皮鱼干、小黄鱼干、马步鱼干等等。

冬天活少人闲,这时候人的嘴巴就想忙碌一下,人就是这样,没法做到全身都寂寞。

鱼干是最多的零嘴,像现在小阳春天气,鲅鱼片、剥皮鱼等等只需一天就能晒透,然后简单油炸再腌制一下,这就成了零食。

王忆去摘下几块鱼干放在炉子上,一边烤着一边吃。

有炉子烤鱼干那必然少不得烤红薯干。

现在队里家家户户分了蜜薯,学生们放学后冒着寒风跑回家,最幸福的就是在爷爷奶奶烧火的灶头去扒拉一下,里面准备扒拉出一个煨到绵软的红薯,剥开皮吃一口。

香甜暖和!

秋渭水去拿了一袋子红薯干回来,这是她的零嘴。

她没有选择烤红薯,烤红薯一吃晚上就吃不动饭了,于是她将红薯放在炉子上热乎热乎、烤一烤,寒风中硬邦邦的红薯干便软了下来。

这时候她给大团小团分着吃,两个孩子咬一口口水顿时流下来。

小团更是孝顺的赶紧往二猪嘴里塞:“爸你快尝尝,这地瓜干真好吃,跟妈晒的一样好吃。”

大团说道:“比妈晒的更好吃,这肯定用蜂蜜腌过了,真甜呀。”

二猪咬了一口红薯干,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他偷偷的擦拭了一下眼角,对王忆和秋渭水说道:“我待会得先去谢谢盛大叔,他领我上你们生产队真是个正确选择,这里太好了。”

“不瞒你们说,我、我上一次吃到地瓜干还是前年年底,我老婆当时还在,她晒了好多地瓜干、她晒了好多地瓜干……”

话说到这里,泪水忽然滚滚落下。

很突兀。

大团小团懵了,嘴里叼着地瓜干下意识的依偎在一起,父亲忽然崩溃的情绪和那滚落的泪水让他们感到惶恐。

旁边的秋渭水伸出手臂一起揽住大小两个娃娃,轻轻拍了拍说:“想不想喝汽水?小秋老师来请你俩喝一瓶汽水吧?可以热一热的汽水。”

二猪赶忙擦脸,对王忆露出个尴尬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人就是这样,粗人,脑子不好使,其实我老婆刚没了的时候,我啥都没有感觉,当时哭都哭不出来,还让人给骂了。”

“但是现在有时候突然想到一些事,我就忍不住掉眼泪。”

“前年我老婆身体不好了,坚持着煮了又晒了好些地瓜干,说她没了,俩孩子以后连亲娘晒的地瓜干都吃不上了,就晒了很多很多,让我、让我晒干了存起来……”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一下子又红了,赶紧低下头努力抽鼻子想压制住情绪:

“后来她没了,亲戚朋友给我家帮忙,家里没啥好东西给人家,就把地瓜干给他们了,唉、唉!”

后面话又说不下去了。

泪珠一颗一颗的砸在地上。

王忆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道:“没事,你现在反应是正常的,难受就自己冷静一会吧。”

秋渭水细声细气的说道:“褚同志别难过,你以前的反应也是正常的,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也没有感到很悲痛、很难过。”

“过了几天,一切都沉静下来以后,我要吃饭了,看到有我父亲喜欢吃的豆腐干,便欣喜的想让他赶紧上桌,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没有父亲了,父亲永远离开我了,那一瞬间我跟你现在一样,突然就痛哭不止。”

“后来好长时间都是这样,或者是见到我母亲给我缝补的衣裳,或者是在角落里见到我父亲给我做的小玩具……”

她苦笑着摇摇头,“然后就会突然难受。”

王忆握住她的手,冲她坚定的点点头。

二猪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赔笑道:“是,就是这样。当时我、嗨,反正我真就是这样,当时我都不知道咋回事了,反正也不难过。”

“后来不行了,后面,唉、唉,”他连叹了几声气,面色怅然,“后面我时不时的碰到一些事、想起以前一些事,然后就控制不住的难受,特别难受!”

王忆把酒碗递给他说道:“喝一口酒压压心情,以后你在我们这里忙起来了,就没空难受了!”

二猪双手接过酒碗冲他和秋渭水感激的点头:“王老师,队里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说话。”

“我二猪个老农民,不会说话,但后面事上见,你们别看我说什么,就看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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