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车队一路行来。

十几架马车的队伍马嘶人喝,一下就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些人里不乏来过几天的,可今天这种大场面还真是头一次见,纷纷好奇张望。

只是领头那马车车夫旁坐着的人,对他们来说吸引力更大些。

来过这草庐的人大体都听过有关这人的传说,对他们来说,这也算是一个风云人物。

陆鸣。

一个不起眼的穷书生。

听说因为最早来此投帖,受到大将军接见从此便引为幕僚,虽然还没得授官职,但能时常在大将军左右行走可要比得个小官好上一万倍!

这样一步登天的故事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比那爽文还爽,引得一众人羡慕不已,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第二个陆鸣。

可是对他们的羡慕,陆鸣本人却并不知情。

或者说,并不是很在意。

当日与大将军一番畅谈从午时谈到日薄西山,方觉相见恨晚。

就像大将军所说的那样,人才也好庸才也罢,若没世情磨炼也高悬九天之上,那么凡尘之事肯定是一件都干不成的。

所以自从做了何进幕僚的那一日起,他每每比读书之时更是勤奋,起五更熬半夜,只几天时间就对军伍之事、对这京畿大营,有了一个全面的认识。

而现在,他之所以在赶马车,也是其中一项再简单不过的小工作而已。

“从京营绕城墙半周要一个时辰,如果车中未载重物,只是载人,时间再减三成。若是机要之时门禁大开,还能再减一半……若是城墙外驰马……”

陆鸣心中计算着这一路来的路线时间,摸索着效率更高的路线,不知不觉间,车队已到了军营大门前。

直到大车的驮马缓缓停下脚,他才发现自己竟成了场中焦点。

可陆鸣却没在意,也没时间与这些人寒暄,只是吩咐军士打开大门,一群人就忙碌起来。将车上的原木和木方卸下车,然后用推车分装了运入营中。

……

“这就是那陆鸣?”

“是啊。”

“不是说这位被大将军看中做了贴身幕僚,怎么如此粗鄙,净与些下人为伍?”

“就是,读书数十载,不去求取大道。反而却干起了赶车担货的营生,真真有辱斯文!”

“我看着大将军礼贤下士是假,羞辱我等读书人倒是真的,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

毕竟这群人就是对着陆鸣来的,这样的杂音自然落在他耳中。

若只说他还好,可何进对他来说是真真有知遇之恩,不容旁人泼污。

想到这,陆鸣将手中的一块木方放在车上,这才转回身对向刚刚叫声最大那人。

“这位贤才,可知这一架马车可拉多少木方、多少食粮?满载后行军耗粮秣几何?”

那人却没想到他有此一问,想要反驳却是语塞,只得冷哼一声,故作高傲地别过头去。

“诸位,若都不知,便去学去问。若连这最起码的东西都不知道,还想入大将军营中为官,怕是痴人说梦了。”

这道理再浅显不过,人群中却只有少少几人羞愧退去,更多的则是愤恨指责。

不多时,人群竟散了一半还多,只留下三四十个仍在原地犹疑。

“陆先生说的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连这点事都做不了,还做的什么大事。”

刚刚那一桌三人里那个自称混汤饭的新人却是第一个站了出来,直接撸起袖子就去帮忙卸货。

在他的带动下,刚刚还在犹豫的诸人也狠了狠心,撸胳膊挽袖子的干了起来。

虽说这帮家伙一个个体弱气虚,有些还在帮倒忙,但比那些拂袖而去的,却不知好了多少。

陆鸣看着他们这样,唇角浮起一抹笑意。

刚刚大将军差人说明苦恼,并传信他走正门回营,他就大概知道有何事要发生。

如今出于默契,并不用怎么交代便演了这一出,立刻就将这些人筛了一半下去。

只是……

看看留下这不到四成,陆鸣摇摇头,觉得似乎还有进步空间。

……

何进处理完手边公事出了大帐时,顿时惊异于眼前的变化。

平日里走出营帐便魔音入耳的嘈杂不见了,连门口熙熙攘攘的草庐都显得格外冷清。

营门口倒是多出了十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听着一个掌柜打扮的老者指挥,正在分拣木料,编号划账。

不远处,陆鸣正捧着一大张羊皮卷,在上面用工笔小心地勾勒着什么。

那是他绘制的图纸,专门用来记录造车时所需的每一个数字、图样和步骤。

老者是陆先生请来的,据说是名匠之后,手艺非凡。

而这新车的设计,则出自古籍中的文字记载和三人数天来不眠不休的讨论争执。

讨论既定,便投入了试制,相信以这两人的才华,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拿到成品。

何进想着,示意护卫不要惊动了陆鸣,自己走到桌案前,就那么看着他那稳如泰山的执笔之手用毛笔勾勒出一条条细弱发丝的笔直线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幅图绘成,陆鸣松了口气放下笔,这才看到一直立在身旁的大将军,连忙想要起身行礼,却是腿上一麻没能站起来。

“大将军,子远失礼了。”

何进却不在意,只是好奇地端详那图,口中却道:“不必客套,陆先生这手技艺可真是不同凡响。对了,那些人……”

陆鸣知道何进犹豫间想说什么,笑着道:“被在下赶跑了。”

何进眉毛一挑,讶异道:“哦?竟如此简单?”

陆鸣则一边整理图卷收尾,一边随口说:“人之大念有三,贪财、好逸、畏死。”

何进闻言,击节赞叹,“说的好,这一套试下来,底子好赖立见分晓,先生果然大才。”

“将军说笑了。”陆鸣放下手中图纸,“在下越俎代庖,还望恕罪。”

“欸,先生见外了不是。别有用心之人,留他作甚!”

“木有节,亦可成器。然,朽木,不可雕也。”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随即轰然大笑,引起一阵惊异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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