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积攒了多年的情绪突然爆发,一拳就打上了太子的眼睛。

太子怔愣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捂住脸,刚要开口质问。

段鸣鹤又是一拳。

太子气疯了,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连护卫都忘了喊。

两个人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段鸣鹤扯掉了太子的发冠,太子扯乱了他的衣襟。

紧接着,段鸣鹤脖领间细细密密的红痕印入他的眼帘。

太子如被烫了一般,慌忙松手,压住快要突破喉咙的惊呼,匆忙从他身上爬起来。

瑞帝的帐子内传来一阵响动,许是打斗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管事的大太监掀起了账帘。

见二人形色匆匆地跪在地上,神色恭谨,大太监的脸上无波无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放下了帐帘。

太子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目光如刀锋一般削向了一旁的段鸣鹤。

段鸣鹤则略微有些遗憾。

他真想知道,若是瑞帝得知自己的亲生儿子,大周未来的继承人,发现了这些丑事,会是何种表情?

段鸣鹤等了半晌,见瑞帝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灰。

当他走过太子的身边时,他听见太子咬牙切齿,声音压抑低沉:

“段鸣鹤,你个魅惑君上,罔顾人伦的奸佞!”

段鸣鹤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俯身到他的耳边,轻轻道:

“孬种,敢不敢大点儿声?”

太子的脸都气白了,他哆嗦着嘴唇,手指抬起,颤巍巍地指了他半晌。

终是不敢发出一声。

段鸣鹤了然地笑了笑,唇角的嘲讽更重,不再看地上跪着的太子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等他走出账外,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时,他突然觉得浑身发痒了起来。

明明昨天才洗过澡,他却觉得脖颈里散出了一股又酸又臭的腐朽味道。

他正处在一片密林中,最近的水源,在离他二里地的营帐处。

忍不了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短刀,割开大腿上的衣服,狠狠地划下了一刀。

浑身的瘙痒终于缓解了一点。

鲜血汩汩喷涌而出,他一只手鞠起,接了一点,往脖子上抹。

然而,这点血量只是杯水车薪,他很快又浑身痒了起来。

他再次举起短刀,正要下手。

不远处的林子里,忽然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

“好大一股血腥味啊。”

是朱祁玉。

段鸣鹤闭了闭眼,听到脚步声在往这里逼近,使尽全身力气,终于控制住颤抖的手,不让短刀再次落下。

“姐,哪儿有血腥味儿呀?我怎么闻不到?”

朱祁连的稚气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你这个笨蛋!”

朱祁玉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弟弟的脑门儿。

“都说了让你好好练功,你不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嗅觉这般迟钝!哪像个习武之人?”

朱祁玉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弟弟。

一丛灌木之隔,段鸣鹤靠在一颗树上,紧闭着双目,凝神细听着少女又脆又亮的声音。

朱祁连吃了一记糖炒栗子,委屈地撇了撇嘴,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你…你又欺负我。我要回去告诉爹爹。”“你大可以试试。”

朱祁玉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

“你有本事一辈子粘着爹爹,若是哪天和爹爹分开,咱俩落到一处……哼哼,你可小心你的脑瓜。”

她刚摆出一个叩脑瓜的手势,想要吓一吓弟弟,殊不知,这芝麻绿豆大小胆子的家伙竟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下慌得是朱祁玉了,她连哄带吓:

“快闭嘴,不准哭了,一会儿有狼来了先把你吃掉。”

朱祁连哭得更狠了。

恐吓不成,朱祁玉没了招,又开始软言安慰:

“我的好弟弟,求你不要再哭啦,一会儿把护卫们全给招来了,爹爹肯定要训。哎呀,我可不想再挨爹爹的训了,你就帮帮姐姐吧……”

段鸣鹤听着姐弟二人的吵吵嚷嚷,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

他浑身的瘙痒突然没有那么强烈了,大腿上的伤口传来的痛感,也愈发明显。

他知道,这个劲应该是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听着姐弟二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慢慢恢复了力气,撑着地,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若是能出生在隔壁该多好。

就算换他当朱祁连,天天被凶得像老虎一样的姐姐欺负,他也愿意。

至少活得像个人。

而不是如现在一般,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全靠一股恨意支撑着。

可是,这股恨意总是空落落的,不知该如何落到实处。

曾经,他恨那个名叫阿颖的神秘人。

是她夺走了父王对母亲的宠爱。

也是瑞帝对她的迷恋,害得他坠入深渊。

可后来,他想明白了。

只不过是因为他太过于弱小,才会去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力量,在禁庭内国师大弟子的教导和瑞帝偶尔亲自的指点下,日渐强大。

他的恨意,也慢慢变得具体。

当然,支撑他活下去的,也不止这股恨意,还有他对阳光的向往。

他有一只全心全意忠诚于他,代替母妃陪伴他多年的爱犬。

还有一户时而吵吵闹闹,但永远充满烟火气的邻居。

还有那个向来和他不对付,见面就要和他打架的少女。

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她训斥弟弟时,又脆又亮的声音,竟成为他很多次独自一人面对黑暗时,向上挣扎的力量来源。

……

水盆前的段鸣鹤,伸出手,抚乱了那双带来了无穷祸端的丹凤眼。

他的面色发白,身体紧绷,脊背湿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刚,又一次地克服了一股强烈的自毁冲动。

“咣当”一声,他掀翻了水盆,满地湿透。

他趴在案几上,气喘吁吁。

一道清脆的鸟鸣,打断了他的思绪。

段鸣鹤踉踉跄跄地往窗台走去,从一只灰扑扑不起眼的肥啾脚上,取下一张小纸条。

他定定地看了半晌,面色惨白如雪,胸口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半天喘不上来气。

他握紧了纸条,背靠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上。

纸条上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金美针,癸酉月庚子日子时,殁于柳叶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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