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搬走了。」

「全家都搬走了?」

这么快?

夏天一惊,最后竟是连句离别的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想到之前见钟漱玉的场景,显然这不是她的性子,难道真的是碰见了什么事?

「嗯,在离开前一天,她在来你这儿的路上出了点事,撞到了脑袋,应该是钟叔叔担心再出事,直接带着全家离开了!」

季淮安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怨念,想着自己从小喜欢的女孩,竟是对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这么熟稔,这种情况下都不忘来戏园子见夏天,心中不免泛起嫉妒。

夏天则是没往这方面想,倒是沉下心,思索着,自己早在汉城涌进大批难民之前就和钟漱玉提醒过,之后的日子若是无事,不可外出。

自己和她之间并没有一定要当面说的话,对于季淮安所说的,她来找自己这件事,她不会轻易下定论。

只是...

她抬眼看了看眼前略显狼狈的少年,「小玉不曾和你说过她要去哪里吗?」

「你知道她去了哪?」

季淮安立马追问,原本消沉的眸子闪着光。

夏天慌乱地躲开视线,心中蔓延出一丝苦涩,「早些日子小玉便同我说起过,她要去西洋,我以为这事她早就同你说过。」

季淮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原以为钟家只是迁往了其他内地城市,没想到是直接离开了这片大地。

怎么会这么突然,以前都未曾有过预兆,不,是有的。

前些日子就瞧见她看过几本稀奇古怪的书,上面的文字就不是华国文字,原来那个时候她就提醒过自己。

季淮安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无尽的懊悔和愤怒中,单站在那儿,夏天都能感受到那股焦躁不安的气息,压住心底蔓延的酸涩,安慰着自己,还好,早就认清了现实,及时脱身,相信时间能磨平一切悸动。

小雨依旧细细地撒着,虽然不大,但站在外面时间久了,终究是有些泛冷。

夏天瑟缩了下,看着季淮安脸上、身上的脏污,微微叹了口气,「你且先跟我进来擦洗一下,莫要生病了,待会儿让班主派人送你回去。」

说话间,也不等他回应,转身离开。

似乎一切都早有预兆,之后的日子不会安稳。

第二日天还未亮,戏园子里就已经燃起了亮光,窸窸窣窣地收拾最后的物件,准备趁着天未亮就到城门口,只待大门一开,便可离去。

到城门口时,已经有不少人拖家带口地候在这儿,其中更是参杂着不少别处逃难前来的人穿行其中,小偷小摸,顺手牵羊。

戏班子里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几名武生气势汹汹地围在外面,倒是震慑了不少想要偷鸡摸狗的人。

但也免不了被人时刻顶住的不适。

随着天色逐渐放亮,人群逐渐骚-动,脚下震颤,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冒出。

果然,很快便有人在前方大喊。

「南边军队过河了!」

「季家军败了!」

「快逃啊!」

......

顿时,聚在城门口的人群四散逃命。

戏班子一群人被挤在中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一开始还能聚在一起,后面人员彻底分散开来,夏天本站在中间,不一会儿便被挤到了一处巷道角落,张嘴想要唤人,被前面的人流一挤,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再想去看戏班子的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夏天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人挤人的场景,准备就在这等会儿,待人走的差不多了,再出城门。

等了近半个时辰,夏天才躬着身子随着人流一起出了城门,只是彻底与戏班子的人走散了。

当时收拾东西时,班主是准备继续往西边走,听说渝城那边山高水远,就是正经军队也难得进去。

她想了想,决定先往那边过去,至少是个盼头。

路上,能看到不少身形佝偻狼狈的人,携家带口,裹着并不厚实的衣服,朝着西边走,显然大家都知道,东边沿海和南北方已经不再是能活下去的地方。

夏天混迹在其中,身上的衣物早在城门口时就沾染了不少脏污,出城后,她又刻意在脸上抹了点灰,此时看着,正和普通逃难的人一般。

「老太爷,咋还往回走啊?汉城要乱了,活不下去了!」

突见一满脸褶皱的老人用黑黄粗布裹着身体,往众人相反的方向走,立马有热心的人上去告知情况。

「汉城活得下去,我活不下去了。」

老人家一双沧桑的眼中像是蒙了一层雾,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城门。

突然一包裹着几身粗布衣裳的妇人重重倒在地上,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有人试探着伸手感受鼻息,立马惊愕地收回手。

「死了好,死了少受罪啊!」

老人家看了眼,嘴里喃喃,他恍惚看到了前方被自己卖掉的女儿冲自己笑。

「我辱没了先人啊!」

......

夏天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场乱世中常见的一幕,心中悲凉。

「轰轰轰...」

伴随着震耳的地颤,天空厚重的黑云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远处,不知是谁喊了声,「南方军队打过来了!」

原本还聚在一起的人顿时四散。

夏天也赶忙顺着人流远离此地。

远远地,就瞧着漫天黄土卷起,随着军队的逼近,便能瞧见众多执着枪奔袭而来的人群,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能感受到些许血腥气。

夏天蹲在远处,想要起身看得清楚些,就被身旁的人拉住警告:「不想死的就别动!」

那人恶狠狠地瞪了眼夏天,「那边来的军队可没有季家人好说话,稍微不顺意,那就是一颗枪子儿,就你这小身板,指不定要怎么折磨!」

「多谢提醒。」

夏天抿唇,忍着后怕道谢。

「那他们这是...」

「进城啊,你不知道这支军队是谁的?」见夏天一脸懵懂,那人热心解释,「这军队是万家,万世言的,这人厉害啊,和东洋人有合作,这下直接从南方起事,靠着东洋人的支持,已经收了三省,这次季家兵败,预料之中啊!」

「那季家的人呢?」

「哈!」

那人似有些不屑又有些艳羡的发出声音,「万世言可不是心善的主,此次进城,恐怕会赶尽杀绝喽!」

「季家...唉,老子和大儿子死在战场,如今家里恐怕也没什么人,如今是能逃的都逃了,他们,应该也早就跑了吧!」

后面的话夏天没有怎么听,但心中却不禁逐渐发慌,有股回去查看情况的冲动在脑中冲撞。

当站在武安街路口时,夏天是有些后悔的。

街道上的情况并不容乐观,各处的房子基本都半开着门,能瞧见主人离开时的慌乱。

而街尽头的季家,更不用说,门匾都被砸烂了,府门大开。

夏天本想进去窥探,但瞧着时不时进出的士兵,还是忍了下去。

看来,季家人是真的离开了。

心中即是欣慰又是苦涩。

看来

那日在祈安街便是最后一面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避开巡视的士兵,转过拐角,正想要从小巷道里溜出去,就瞧见了一截白净的衣袖,顿住了脚,当掀开遮挡着的竹篾笼子,就瞧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刹那间,枯芜的心底绽放成无边的花海。

季淮安,竟然被自己找到了。

将人艰难地拉进一户早已没人的屋子里,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人,查看了下身上并没有伤痕,她不敢此时外出找人来看病,毕竟此时汉城的人基本都出城逃难,况且将人单独留在这儿,风险太大。

看了眼他身上扎眼的衣服,夏天毫无心理妨碍地将其褪下,然后来到后院,将其扔进了井中。

季家二公子,之前听钟漱玉所言,几乎一直待在汉城,外出时间少,应该没多少人见过这张脸,即便见过,也不能确定,想来暂时应该是安全的,只是等人醒了,得尽快出城了。

只是没想到季淮安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两日,在第三日下午才堪堪睁开眼。

待见到夏天时,防备地看了她一眼。

直至夏天说起最近几日的情况,才逐渐地松了紧绷的身子。

夏天也是这时才知道季家的情况。

季家军败那日清晨,远在汉城的季府也是在天刚亮时得知的消息。

府中慌作一团,季母倒是镇定,吩咐几位贴心人,将季淮安找来,服下了假死药,随后跟着一仆人从侧门出府,只是没想到,刚出府的他们便被难民洗劫,仆人为了保护季淮安,还被打伤,待到季淮安药效发作,被冲散的两人都没能汇合。

至于如今的季府,则是被万世言所占,季母及府中的人,早已被万世言所害。

汉城临江,背靠高山,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不断从外地涌来的难民。

原本还冷清的街道后几日重新恢复热闹,原本无人的房子也有了主。

夏天和季淮安住的算是比较僻静的地方,一共三间屋子,后面带着一个小院子,倒是宽敞。

经过这些日子的修整,季淮安身体逐渐能使得上劲了,时不时下床溜几圈,也不出门,只是静静地看着夏天忙活。

两人并不怎么说话,除却夏天叫人吃饭外,屋子里安静地只能听着外面的人声马蹄声。

也幸得这户人家走的匆忙,不少食物还留在土窑缸内,再加上夏天之前几日在各户偷摸搜集起来的粮食,倒是不少,暂且无需为了吃食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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