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长歌 第四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五）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老人饱含皱纹的脸上，噙着无奈的苦笑，惭色溢于言表，讪讪笑意宛如在笑弄失去了手臂的自己，亦如笑弄着天表不堪的夜色。

今夜绝不是一个好天色，盛夏夜晚中，绝无仅有的坏。

红花集上的夜风更烈了。

卷起天边层层乌云，遮住月华。

夜色中，最多不超过黎明，第一抹曙光闪出天际，便会有雨。

刚刚收到一盏青灯，便有人死去，这是不是在预示着什么？

山雨欲来风满楼。

雨前的风，总是又烈又寒，如呜咽，如哭诉，如多情的人被无情伤透后，渐渐变幻的心。夜风逐渐加强，卷起几家门前的大红灯笼，灯中烛火几经闪烁，忽地熄灭，吹送进一眼望不到的天边。

红灯集暗了，却也更加明亮。盏盏红灯在乌云下，夜风里，孤独的飘荡，却将红灯集照的更灯火通明。

大宅的门，若不等到天明，请集上的木匠来修，是决计装不好的。所以风从大门肆无忌惮的吹进，大堂冷的更加彻底。

老人轻咳了一声，但在堂内却显得极为响亮，老人向戒嗔方丈施了一礼，道：“大师手上这盏青灯，可否能借在下一观？”

戒嗔方丈回礼，将青灯递交老人手上，道：“檀越请！”

老人只是看了几眼，便放在一边。因为这盏青灯，与他方才手上那盏没有什么分别。纸张，蜡烛，木料都是同一种，唯一不同的是，这盏灯上漆着的是“十”字。

但在场却无人知晓其中寓意。

月傅霜心犹未静，尚含着怒意，不由沉声道：“既然阁下是童四海庄上的人，那也正好，我们已有找到放灯杀人的人，那就交由阁下处置。”

老人闻言一怔，愕然道：“不知是谁？”

月傅霜拿手一指苏梁，道：“就是他，人便是他杀的。”

老人眉头紧皱，突地问道：“段云是何时遭人毒手？”

月傅霜心中疑惑，见老人并未对苏梁动手，却是突然发问。虽不知老人所言何意，但依旧答道：“阁下来之前有一阵子，具体何时遭人毒手却是不清楚。”

老人笑道：“那是何人最先发现？”

闻言，柳大总管向柜台望去，快步上前，将柜台里与掌柜一起坐在地上的伙计提了出来，随手放在一张长凳上。若不是他一直拉着，这个伙计怕是连坐的力气都已不见，登时便会又跌在地上。

柳大总管道：“便是这个小伙计。”

老人见这小伙计已吓破了胆，不由宽慰道：“小兄弟莫要怕！此处江湖豪侠，高人名仕众多，不会令你出什么事，更不会令你也遭毒手。”

老人语气柔和，似宽厚长者在宽慰一个受惊的孩童，饶是如此，那小伙计也只是茫然的点头，一双眼睛怔怔出神。

月傅霜眉头微皱，疑声道：“阁下这是何意？更何况他已经骇得变成一个傻子了。”

老人道：“实不相瞒，我并不信会是这位公子所为，况且，人又怎么能真骇变成一个呆傻之人呢！”

月傅霜眉头一竖，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却是被柳大总管伸手拦住。

只见老人又拍了拍小伙计肩膀，示他宽心，道：“你且将今晚所见，俱都毫不放过地说出来。”言罢，老人竟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塞进小伙计手里。

说来也怪，正是那锭金子方一入手，原本浑浑噩噩的小伙计，茫然的双眼忽然一亮，手将那锭金子抓得极紧，生怕不翼而飞一般。众人眼中皆是一亮，感情这小伙计没吓疯，前时场中豪杰如何威逼，那小伙计只会不停地说“死人了”。众人只道是已被吓得疯癫，再也问不出什么。

没料到，却被老人一锭金子便是治好。

财帛动人心，说的便是如此。老人老而为精，自然深谙此道，这锭金子怕是小伙计穷其一生也是赚不到的。

只要他攥的越紧，便定会说出，并且会说的极为仔细。

小伙计不停的点头道：“好……好……好……”说起话来随是断断续续，但“好”声连连，生怕一个不好，这眼前老人又将那锭金子拿回去。

老人话语柔和，极有耐心，笑道：“那你就告诉老朽，你何时见到那人死的。”

小伙计还是不停的点头，点的用力之极。

老人又拍了拍小伙计肩膀，道：“说吧！”

小伙计这才强定心神，极尽回忆，道：“我记得……记得……是刚……刚敲过三更不久，因为白日里肉粥盈余，吃的多了，便……”

堂内寒凉，小伙计也似冷的说不出完整话来，但众人俱都屏气凝神，侧耳倾听，生怕有所遗漏，小伙子说的断断续续，刚刚说到“便”字，似乎又想不起来，不再往下说去。但老人仍是聚精会神，一直在听。众豪杰虽然心中焦急，但也不敢多言，只得强压心中切意在此苦等。

此时大宅外，风声更紧，乌云更是浓密，越发寒冷。

就在那宅外无尽寒夜，摇摇灯影之边，忽似有佳人在夜风中低吟。

“你唱月寒我唱圆，唱不尽桥边离人怨，你说他张郎戴官金马缘，我说他有财难买活命钱……”

曼声道来，佳音飘渺，却又极为清晰的传入堂内。

众人眉间一凝，心内隐隐生起一丝疑惑，今夜是盛夏中最为不堪的夜晚，风紧云沉，为何会有佳人在这样的夜晚低吟？正是那曼声渐弱之时，小伙计猛地打了个冷颤，双目一瞪，刚刚张口，却毫无声音。

他的口中有血，很快，温热的鲜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流出。

只是一息之间，由红便黑，还似带着一种腥味挂在小伙计的嘴角。

一侧的月傅霜遽然怒喝一声，“不好。”急遽地将那单刀抽在手中，突地窜出大堂。更有数人似恍然醒悟，紧跟着月傅霜窜出大堂，投入那片夜色。

老人一动未动，外面的人马都已随月傅霜散了出去，所以他不用再冲出去。老人的手还在小伙计的肩上，小伙计的最还是张开，但这个小伙计，却再也不能告诉他任何事情。

他已然毫无气息，死了，手中还紧紧的攥着那锭金子。

老人脸色极为难堪，便是穷尽笔墨也难以表出，就像是有数不清的毒虫毒蛇，趴在他的脸上，而老人还不能伸手去拂开一样。

小伙计死去时，老人就在身侧，但他根本没有察觉是什么人出手，将他杀死。

难道事先被喂了毒药？

但老人觉得这个理由根本无法说通。

“我说他金银难买活命钱……”老人喃喃细语，但眉头寒意更甚。

很快，月傅霜与众人便回来了。面色很是难看，他们冲出去后，夜色中，除了乌云烈风，便是只有在风中猛烈摇曳的大红灯笼。

佳音绕夜，四处飘荡，但却独有佳人不见。

大宅内，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一系列变化，俱都被苏梁看在眼里。只见苏梁身形忽然一动，快步走到小伙计身侧，向他颈后摸去。月傅霜正欲喝他作甚，却被老人拦住，老人紧紧地盯着，就像盯着一种希望。只见

苏梁竟从那颈后，拈出一根惨绿长针，长针极为纤细，宛如毛发一般。

老人身形一震，骇然道：“是‘孟婆针’！”

老人一语惊四座，竟连柳大总管这等见过风浪之人，面上也突现凝重。方丈，师太这等得到僧人，俱是闪过一丝惊讶。

柳大总管上前一步，沉声道：“难不成是杜娘？可杜娘早已死了。”

老人对苏梁道：“小公子，能将那针交于老朽么。”

苏梁点了点头，老人从左袖撕下一块长布，将针包好，揣进怀中。似干枯的老脸上布满愁云，沉声道：“难不成杜娘虽然死，却又有了传人不成，若真如此，却是难办了！”

满是豪杰的大堂，忽生起一股莫名的惊惧，众人脸上都挂着一种恐慌，苏梁曾看到过这种神情。这是一种只有人知晓自己要死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的神情。

苏梁轻轻一笑，忽然道：“那也要恭喜老人家了！”

老人面色极为难看，道：“小公子倒是说笑，这也算作喜么？”

苏梁道：“但老人家不也晓得，那送灯之人，怎地也有她一个，不是么？”

老人无言，只是苦笑连连。

柳大总管见苏梁与老人似彼此相识，疑声道：“莫非阁下认得这位公子？”

老人道：“柳大总管，实不相瞒，若说小公子杀了段云绝无可能，因为小公子是方才回到宅内。此前，一直与老朽在一起，不曾分开。”

小公子？

苏梁心中委实疑惑的很，怎地老人对他以小公子相称？但转念一想，他在长街之上，并未自报姓名，只说是三公子朋友，恰恰自己年岁要小于三公子，称一声“小公子”，却是可行。

苏梁暗暗赞叹，果然年岁愈高，逢时愈是机敏。若是他苏梁自己，觉想不出是以小公子相称。

月傅霜凝容沉思，眼前苏梁武功掌法却是厉害，怎地自己从未听过江湖上，有“小公子”这么一位？

柳大总管倒不在意，但丝毫不掩面上惑色，疑声道：“可这位小公子方才说从未出去过。”

老人闻言疑惑之色忽闪，但很快转眼流光，畅然道：“没料到小公子却是这等恪守江湖义气之人。”

众人大惑，哪怕是苏梁心中也着实不解。

老人又道：“各位，今日庄上忽逢险事，童庄主便令老朽夜里秘密带人巡查，恰逢小公子。实未料到，小公子竟然肯与月刀卫交恶，也不肯道出与我等相遇实情，不愿暴露我等，老朽佩服！”

众人恍然，秦红云与林宛凝紧跳的芳心终于落下，犹是林宛凝，已几乎被香汗打湿了衣衫。

虽说苏梁不曾作此想，更绝无此意，但被老人心中曲解道出，却是赢了在场群豪极大赏识，赞叹喝彩之声不绝。

竟连月傅霜也没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怒气，一拱手，讪讪地道：“原来如此，小公子，却是我等错怪，万望见谅！”

苏梁正欲搭话，便听老人突地“哎呀！”一声，急道：“那人竟然不惜众人在场，也要将这小伙计杀死，必是因这小伙计见到什么。”

老人双目睁的极大，高声道：“快！谁知段云死时是在何处？”

话音方落，便听紧靠门外的群豪中，有一人忽地高声喝道：“不好！走水了！”

柳大总管脱口道：“何处？”

那人边喊边往外跑去，道：“便是段云死的地方。”

一间不大的柴房，却突地生其熊熊火焰。

今日夜晚，果然是很坏很坏的一夜。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