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屋子里,随着轻微脚步声响起,烛火由远而近,将不大的屋子照的亮堂堂一片。
“还好,还好,没破了相,不然回头嫂子还不拿扫帚抽我。”钱渊将烛台放在桌上,“这处隐秘,不为人知,大哥放心就是。”
床榻上的钱鸿翻身而起,哼了声,“就应该抽你……那茶盏本就是砸你的!”
钱渊哈哈一笑,“大哥勿怪,弟弟也替你报了仇不是,刑部侍郎呢,正三品的朝廷大员,硬生生被弟弟扇了个耳光,又踹了脚……要不是怕一脚踹死,非让他吐两口血不可!”
“你倒是威风……”钱鸿揉了揉脸,虽然早早跟着父亲经商,但毕竟是钱家子弟,他很清楚今天钱渊的所作所为有多跋扈。
“刑部是徐华亭的地盘,不会出事吧?”
“能出什么事……就刚才,让梁生领着护卫,敲断了徐家下人十条腿。”
钱鸿无语了,怔了会儿才问:“那陛下也没怪罪你?”
“小弟简在帝心嘛。”钱渊嘿嘿笑道:“在陛下看来,是我受了委屈。”
“你受了委屈?”钱鸿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他今日亲眼所见,自己这个弟弟嚣张跋扈到……堂堂刑部尚书怕被扇耳光,连门都不敢进。
“当然是我受了委屈。”钱渊收起笑脸,“二舅的身份,已然向陛下说明……宜黄谭氏,江西小三元,钱展才的舅父,甘冒奇险居于虎穴,为官军败倭立下奇功,又掌管皇家船队……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入寇台州?”
钱鸿沉思片刻,低声道:“如若消息散开……”
“如若散开也没办法。”钱渊的神情转冷,“不如此,陛下如何容我再度南下。”
“什么……啊!”钱鸿神色大变,今日受伤的胳膊不小心撞了下桌角。
“小心点。”钱渊扶着兄长老老实实坐下,“加兵部侍郎衔,南下巡视东南海疆……今夜就要出发。”
“兵部侍郎?”
“是兵部侍郎衔。”
“真的要南下?”
“东南到底出了什么事……二舅下落不明,父亲……”钱渊叹道:“若是真的靖海伯复叛,至少要将父亲抢回来吧。”
“我……”
“你留在京中。”钱渊摁住兄长的肩头,“随园中无人知晓你的身份,但我会留王义在京,他可以信任。”
“大哥,如若靖海伯真的叛变,汪逸必然弃市……还好今日配合的不错,你就别回靖海伯府了。”
“就留在这儿,东南诸事,我会陆续写信回来……”
“小弟,父亲……”钱鸿神情有些痛苦,“带着父亲、二舅回京。”
钱渊沉默片刻,露出一个神色复杂的笑容,“那是当然。”
知晓谭七指身份的人其实不少,但谭纶丁忧,荆川公病逝,吴惟锡调任福建巡抚,戚元敬北上蓟门,如今浙江一省,只有杨文一人知晓。
如若现在东南已经闹开了,杨文理应不会坐视不理。
而知晓父亲身份的只有张三,算算时日,从王本固第一封奏折入京已经四日了,加上奏折在路上的时日,如果父亲那边有什么不妥,张三的密信应该已经入京。
到现在还没什么消息。
钱渊只能这么想,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
这一天,从上午的王本固第二封弹劾汪直复叛开始,到刑部、大理寺急奔靖海伯府,再到钱渊大发神威将刑部郎中殴至重伤,给了赵贞吉一个大嘴巴子,一直到钱渊入西苑觐见,出来后钱家护卫立即去找徐家下人的麻烦……
实在是精彩纷呈。
但钱铮脑子一直是乱的,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是他将王本固弹劾奏折的内容送去随园的。
直到这一刻,钱铮怔怔的看着面前正在长揖行礼的侄儿,“什么?你再说一遍。”
“加兵部侍郎衔,南下巡视东南海疆。”钱渊面无表情的说:“三日后陛下明旨,这三日随园封禁,还请叔父代为隐瞒。”
“代为隐瞒……你母亲不知情?”
钱渊沉默片刻,“三日后请叔父代为……”
长长的叹息声打断了钱渊的话,钱铮转头盯着跳动的烛火,“渊儿,若事不可为,还是收手的好……”
钱渊眉头一挑,“非是侄儿莽撞,此次实在是徐华亭欺人太甚,党争无错,但不顾大体,坏国事而党争!”
“此时若退,能退到哪儿去?”
“两家早为死仇,若两浙倭患复起,侄儿不能平倭,钱家失势,徐华亭必定斩草除根!”
“叔父,别忘了严东楼是如何死的!”
啧啧,这个黑锅早就死死扣在徐阶头上了,钱铮也是神色微动。
钱铮又叹了口气,“徐氏还有身孕……总要给她留点颜面。”
“呃……”钱渊没想到钱铮看出自己的想法,思索片刻后笑道:“此番也未必要对徐家下手,到现在还不知道东南到底局势如何呢。”
“随便你吧。”钱铮摇摇头,“从嘉靖三十四年入京时就知道,为叔是管不了你……”
“叔父说笑了。”钱渊犹豫了下,“等侄儿南下后,叔父闲暇时……”
察觉到钱铮灼灼视线,钱渊偏开头继续说:“或可和新郑一叙旧情。”
钱铮也是无语了,自己当年还在京中就和高拱相熟,嘉靖三十年起复后一直和高拱有书信往来,回京后还是自己将侄儿引荐给高拱。
但在随园异军突起,钱渊展现了对隆庆帝强大的影响力之后,高拱和钱渊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钱铮和高拱也渐渐陌路,多年交情毁于一旦。
钱铮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侄儿,你确定我现在去和高拱叙旧情,人家不会将我赶出来?
“等一等,等时机成熟。”
对接下来高拱、徐阶爆发的朝争,钱渊并不看好高拱,徐阶手段老辣,高拱虽然简在帝心,但并没有十足把握。
当然,钱渊也承认,自己的想法受了原时空的影响。
不过,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一切,让钱渊能确定,高拱在党争方面是有底线的,不像徐阶那般肆无忌惮,毫无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