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一早离岛,寻杨文未果,不得不冒险潜入镇海县城,结果被捕获,最终引得官军对峙,险些火并,要不是钱渊赶到,真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今日一早回返舟山,钱锐不免讪讪,心想这次让汪直看笑话了,不过拖延王本固攻打舟山,等到了渊儿赶至镇海收拢大军,倒也不算毫无收获。
站在船头甲板上,钱锐在心里盘算如何与汪直说清来龙去脉,如何讨价还价,还有那个侥幸不死试图在海上分一杯羹的张琏。
手摁刀柄站在一旁的周泽眯着眼眺望越来越近的舟山主岛,侧头看向护航的两艘战船,吴淞水师已经启程往象山岛而去,自己手中只有这三百武卒,一旦事有不协,就算拼光了,也要护卫老爷安全离开。
有蒙蒙细雨落下,被海风一吹,将钱锐、周泽吹的满头满脸都是。
“不对。”钱锐皱眉,“码头有点乱……”
周泽从怀中取出望远镜看了会儿,神色一变,“两股青壮互相厮杀……汪直麾下内乱?”
“什么?!”钱锐大惊失色,抢过望远镜细细看去,“是王黑子!”
“这人是汪直亲信?”周泽盯着人群中一个黑大汉。
“不是。”钱锐阴着脸低声说:“此人是广东人氏,常年在闽粤两地经商,前几年镇海、宁海陆续设市通商,他才投奔汪直。”
周泽右手微微抬起,拔出半截长刀,“杀了?”
钱锐心思急转,只怕岛上出了变故,船只已经渐渐靠近码头,厮杀的人群也渐渐停手,转头看来。
“有把握吗?”
周泽为人精细,细细看了会儿,低声道:“看似悍勇,实则不齐,阵列散乱,充数而已,三百武卒均是精锐,老爷放心。”
船只缓缓靠在码头上,手持盾牌的武卒率先下船,引得对面两股人马齐声喝问,两边适才厮杀惨烈,都怕这是对方的援军。
两股人马同时喝问,片刻后,双方都反应过来了,两边都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对面僵持,周泽这边行动迅速,盾牌手迅速向前扎住阵脚,狼牙筅、长枪手紧随其后,排列成行的武卒鱼贯下船,很快铺开阵势,占满了小小码头。
虽然身后就是大海,但以钱家护卫为核心的武卒心中无一丝惧意,随着周泽的大声指挥,狼筅手率先出列,将阵势缓缓向前推进。
“是官军!”
“狼牙筅,是戚家军!”
“不对,是杨文那厮……”
乱七八糟的嘶喊声响起,对面两股人马显然都不是什么好鸟,看到装备精良,身披铁甲,手持狼牙筅的武卒,很快就醒悟过来。
带着闽地、粤地口音的觉得是戚家军,因为戚继光在福建、广东威名赫赫,而浙江口音的觉得是杨文,因为杨文是钱龙泉的心腹,常年驻守在镇海,而这两支军队和其他官军的区别就在于狼牙筅这个标志。
钱锐是最后下船的,手中拿着望远镜,指着左侧说:“那是原先码头的守卫,头领是汪直义子刘蛟,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周泽点点头,指着右侧道:“梁小子,盯着那边。”
“你还没我大呢,叫谁梁小子。”梁生的侄儿梁万宁嘟囔了句,反手抽出背上短矛,试了试分量,突然上前两步猛地掷出。
一道黑影在空中迅猛划过,短矛的矛尖轻易的撕裂一个蠢蠢欲动的大汉的胸膛。
凄厉的惨叫声后,王黑子领着麾下两百多人手往后退,雨势虽然不大,但地上已经一片泥泞,不少人惊慌失措的一跤跌倒。
王黑子也不肯退的太远,盯着那边看了会儿,暗骂一声,你们官军上岛剿匪,没道理只逮着我厮杀。
不多时,另一股人马中,三四个大汉哭着喊着在官军阵前或坐或跪。
“方先生,你回来了……老船主他……”
“那帮狗日的粤人都反了,还有好几个闽人也……”
“徐头领被他们杀了!”
钱锐身子微微摇晃,咽了口唾沫,在周泽的陪同下出阵,一把将坐在地上的一人扶起来,“说清楚,谁反了?!”
“南蛮子、陈七三都反了……”
“据说……据说老船主被他们杀了,徐头领也死了……”
“据说?”钱锐咬紧牙关,突然给了这厮一个巴掌,怒吼道:“谁告诉你的,哪来的消息?刘蛟呢?”
那大汉终于清醒了点,用力擦拭着脸上的鼻涕眼泪,“今日老船主召集众人议事,还没正午,刘头领带着七八个兄弟逃出来,肚子上被割了一道口子,只说粤人、闽人反了,徐头领被杀了。”
“大伙儿正没主意的时候,王黑子这厮不知道从哪儿杀了出来,手下那帮人也没见过,刘头领又挨了两刀……”
钱锐用力揉着眉心,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汪直纵横海上这么多年,居然阴沟里翻船了。
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汪直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叛变的规模有多大,但从王黑子抢夺码头来看,对方是想把汪直的嫡系一网打尽。
虽然知道面前这人没有撒谎,但钱锐还是难以置信。
如果钱渊已抵镇海的消息已经传到舟山,别说汪直本人,那些闽粤海商也绝不敢起这等心思,毕竟大家都知道汪直和钱渊之间牵扯很深,而钱渊本人当年就是以击倭名扬东南,被称为“钱砍头”。
如果舟山这边不知道钱渊已经南下,但大家都知道官军即将攻舟山,这时候内部叛乱,难道不怕被一网打尽吗?
钱锐心乱如麻,咬着牙想了片刻,吩咐周泽立即派人回去。
“要不……暂且撤离?”周泽小心翼翼问。
部下叛乱,舟山大乱,汪直生死未卜,在不知实情的情况下,撤离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钱锐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不管那些闽粤海商为什么叛乱,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不会像汪直那样,再度和钱渊建立联盟。
毕竟汪直和钱渊关系太深,而汪直又是朝廷册封的靖海伯,那些闽粤海商袭杀汪直,一旦东南通商事再起,他们很可能不会选择和钱渊结盟,类似的人选虽然少,但绝不是没有。
而且汪直一死,闽粤海商很难控制大局,海上再也不会平静,往倭国、南洋的航路还能安全吗?
钱锐咬着牙指着还窥探码头不肯推开的王黑子,“周泽,听闻你南下闽赣,战功累累,可能生擒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