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出门,钱渊也就逛了绍兴、金华两个府洲,已经用了两个月。
这年头奔波在外可不比后世那么舒服,再加上多少事堆在心头,难免疲累的很,钱渊回了家就蒙头大睡,连洗的干干净净香喷喷送上嘴边的小七都懒得调戏。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钱渊都懒得起床,还缩在床铺上想着心事,直到谭纶上门拜访才懒洋洋的去洗漱。
“练兵?”钱渊看了眼丫鬟送上来的茶盏,掀开盖闻了闻,不爽的含糊道:“还行,还行。”
对谭氏来说,上门作客的是娘家哥哥,自然要上最好的明前龙井。
“别以为我不知道。”谭纶哼了声,“侯继高、戚继美在处州、金华募兵,说好了一共募兵两千,现在可好,处州千五,金华义乌居然募兵三千,你当台州有银矿不成?”
钱渊皮笑肉不笑的哼哼,“这么紧张……那小舅还一杯一杯明前龙井喝个没完,就这么一杯,拿出去也能刀枪剑戟配个全了。”
谭纶笑骂道:“看你那小气劲!”
钱渊两眼一翻,“现在一钱银子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明前龙井多少银子一两?小舅倒是穷大方,也是,反正花的不是你的银子。”
“渊儿,怎么说话呢!”进门的谭氏不乐意了。
得,钱渊不得不起身行礼致歉,毕竟人家是长辈,还不是徐璠那种货色。
谭纶哈哈笑着打了个圆场,又说起银子的事,“自嘉靖三十四年起,台州府每季呈上的常例都已经停了,不过总督府、巡抚衙门拨付的也少了,三千五百新兵,这么多军械装备,府衙这边是真的担不起。”
所谓的常例就是摆不到台面上的灰色收入,碰上胡宗宪这种还能修桥修堤,碰上赵文华那种能一口吞了,台州府倭患最重,不交在情理之中,谭纶也是凭此募兵建军。
钱渊有点无奈,“小舅,这种事你找我也没用,你还真当我说什么……他胡汝贞都听?”
“不过新兵那边你别急,侯继高那边,处州卫能出一部分军械,毕竟卢家世袭处州卫千户,虽然卢镗下狱,但卢斌仍在。”
“义乌那边,戚继美拿不到三千兵,月初戚元敬亲自去了义乌……能来台州估摸最多也就千五到两千兵,这部分军械我自有安排。”
“但是铁料呢?”谭纶眉头紧锁,“浙江铁矿极少,别说官营,就是私营的都少,自去年末起,总督府拨付的铁料越来越少,而且质量……”
说到这,谭纶长叹一声,叹息声中有一言难尽的味道,只说了一件事,钱渊就懂了。
自知道去年嘉兴府桐乡县大捷内幕后,谭纶也招募工匠打制火铳,用的就是总督府拨付下来的铁料,说好了的是熟铁。
结果呢……一个多月后试射,谭纶还起了兴致想亲自来,还好身边一个老家带来的亲兵抢在前面了,当场炸膛,满脸麻子还瞎了一只眼。
后来谭纶找来经验丰富的老铁匠才知道,那些所谓的熟铁别说制枪制炮,就是打制枪头、长刀都不合格,太脆了!
稳稳坐在那的钱渊看似安然若素,但实则心里要抹头上一把汗,还好之前就发现了这一点,不然事到临头,那真是要出大事的。
钱渊现在对徐渭能不能帮的上忙已经不抱指望了,直截了当的说:“汝贞兄也难得很,小舅你还是别指望他了,如果有可能,从福建采购……”
又一声长叹打断了钱渊的话。
“谁出银子?”
“地主家也没余粮啊!”钱渊无语的看着谭纶,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出银子?
别说没这道理,钱渊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太仓王家在王世贞父子都被赶出京都后倒是送来不少分红银子,京城酒楼日进斗金,再加上钱渊又从胡宗宪那敲来两万两。
但一个萝卜一个坑啊,田洲狼兵那边就花了五千两,这笔银子胡宗宪名义上是要补给他的,但实际上是遥遥无期。
括苍山作坊那边更是吞金怪兽,前前后后钱渊已经贴进去六七千两银子了,而且这很可能是长期投资,鸟铳、军械、虎蹲炮都是装备给卢斌麾下的,这笔银子钱渊让徐渭在嘉靖帝面前过了明路,但想讨回来基本不可能。
再剩下的银子……南下台州不到一年,钱家护卫已经两次募兵,第一次还好只是补足一百零八人,第二次却扩编到两百多号。
钱渊对身边这些护卫颇为亲厚,月银、赏银丰厚,鱼肉精米不缺,逢年过节还有赏赐,最重要的武器装备都是第一等的。
去年那次补足一百零八人,钱渊就一口气花掉了两千多两银子,当然主要是安家银、武器装备这方面。
现在王义、梁生手下两百多号,钱渊已经开始为银子发愁了,抽调了四十多老人入军,实力下降的厉害,王义建议在护卫队中发放一批铁甲……一般来说,朝廷最忌讳的就是民间不允许有火器和铁甲,一攻一防都是利器。
一旦配上铁甲,普通的士卒都能被称为精卒,战斗力将上升至少两个档次。
听钱渊细细的说了这么多,谭纶不禁气道:“说起来你是个扫帚……”
看到谭氏扫了眼过来,谭纶临时改口道:“惹事精……到哪儿都能碰到倭寇,但如今你身为浙江巡按,到哪儿都有官军护卫,用得着一年这么多银子养两百多护卫?!”
谭纶那叫一个心疼啊,年前年后外甥到处登门拜祭战死的护卫家里……其实钱家、总督府都已经发放了抚恤,但外甥还是送了大批礼品,花钱那叫一个流水……如果能留下来,其他的不说,至少能装备三四百人的军械装备。
“呵呵。”钱渊冷笑两声,“还没到我钱展才破家为国的地步吧?“
“母亲,小舅的意思是……钱家库房的银子就该给府衙用,您说这?”
“展才,我明明没那意思!”
“钱家的银子发给钱家护卫,理所应当。”钱渊悠悠道:“但给官军装备军械,那就说不过去了……所以,小舅你再缺银子,找外甥我也没用。”
谭纶狠狠咬咬牙,大大喝了口茶,长叹了声,打点精神问起钱渊这两个月在绍兴所见,还问起钱渊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扫掉打行……自那之后,别说山阴,就连附近的杭州、萧山、余姚的打行都销声匿迹了。
但旁边的谭氏实在忍不住了,打断道:“四哥,让渊儿歇歇吧。”
“歇歇?”谭纶有点莫名其妙,登门的时候这厮还在床上呢!
钱渊也莫名其妙,“母亲?”
谭氏手死命的揪着手帕,说着说着两行泪下,“你叔母来信了……”
钱渊登时没话说了,谭纶仔细问起才知道……去年钱渊嘉兴府两场大捷后立即北上,入京觐见嘉靖帝,之后昏睡一天两夜,要不是御医施妙手,都救不回来。
心力耗尽……谭纶看了眼脸色淡漠的钱渊,心里颇为感慨,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却被逼到如此地步,算了,今天少喝杯明前龙井。
钱渊安慰了好一会儿,又亲自下厨做了顿饭,才劝得母亲心情略微好转。
送谭纶出门的时候,钱渊才低声说:“放心吧,二舅性命无忧,已经联系上了。”
“那就好。”谭纶连连点头,又问道:“徐海今年何时大举来犯?”
“不知道。”
谭纶看来的目光有些狐疑,他早就猜到外甥在徐海麾下埋了伏子,二哥性命无忧……这等消息能传来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真的不知道。”钱渊面不改色道:“台州这边若有倭寇来袭……卢斌那边我吩咐过了,以老兵带新兵练兵,小舅这边……守好太平、黄岩即可。”
看谭纶还要追问,钱渊抬手阻止,“到时候总督府有令来,外甥这边也会有信使,今年此战……小舅要准备多一些,不杀徐海,只怕朝中没那么多耐心了。”
谭纶警觉的左顾右盼后才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钱渊说的朝中,指的是嘉靖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