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刀就放在身侧的桌上,钱渊举杯抿了口茶,不禁眉头一皱,前世品不出,这一世……徐渭、陈有年、诸大绶、钱铮、唐顺之都是品茶高手,抿了口就知道,去年的旧茶,而且茶质颇劣。
无趣的放下茶盏,钱渊冲着那边努努嘴,“没死吧?”
“没死,昏过去了。”王义咂咂嘴,“少爷不减当年雄风……”
这里跟着钱渊最久的就是王义了,深知自家少爷口舌锋锐,不过将对手骂昏过去……也是第一次见。
“当然没死。”钱渊放心下来,翘起腿道:“若是这般就骂死了,还用得着编练新军?少爷我一人可当千军万马!”
瞄了眼被扶起坐在椅子上的赵贞吉,钱渊心里暗自嘀咕,抗压能力太差,心理素质不行,自个儿又不能真的一巴掌抽过去,骂几句居然能把这厮给骂躺下!
啧啧,要是赵贞吉知道钱渊这么想,说不定能再气晕过去,你都把我和秦桧相提并论了啊!
里面闹成这样,外面也不安静,当日被捕的二十多人都被找了出来,毛海峰大步走进来,面色阴沉,“唯独缺了义父。”
“都搜遍了?”钱渊脸色也有点难看,不过就隔了一日,汪直居然已经被送走了。
送到哪儿去了?
赵贞吉来浙江才两个月,在本地没什么心腹,不太可能有隐秘地方藏人。
如果是送进狱中,杭州府除了几个县衙以及府衙外,只有负责刑案复核的按察使司有监狱。
钱渊来回踱了几步,如果还在浙江还好办,就怕赵贞吉将人送到南京去……想抢出来,那就难了,要付出的代价也要大的多。
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 赵贞吉和汪直达成了协议。
钱渊晃了晃脑袋立即排除了这种可能? 如果真的达成协议,外面那二十多个人不会还被关着,要知道自己直冲巡抚衙门……这种可能性? 只怕赵贞吉想都想不到。
“人呢?”钱渊冲着黄师爷招招手? “赵大洲是朝廷命官? 本官能弹劾,不能擅杀。”
这话说的够明白了? 不能擅杀赵贞吉,但砍了你一个幕僚……还是有这个资格的。
黄师爷两条腿抖个不停? 眼角余光瞄着歪在椅子上的赵贞吉……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
“钱大人……”黄师爷带着哭腔道:“学生绍兴府山阴人氏,端甫是学生嫡亲表弟,文长兄是学生同窗……”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钱渊真怕汪直被送到南京,甚至被人一刀杀了,哪里还管什么徐渭同窗,诸大绶的表哥……
就在这时候? 钱渊眼角动了动,面前的黄师爷一边仔细打量椅子上的赵贞吉? 一边冲着外面指着? 嘴里还在说:“钱大人? 陶虞臣和学生也颇为相熟……”
还真是个人才? 钱渊忍笑转身出了门,让人将被看管起来的王把总押来。
“不管是送到哪儿,说出来。”钱渊懒得慢慢问,径直道:“振武营……好像是南京守备魏国公麾下? 要不要本官去一封信?”
看王把总不吭声,钱渊冷笑一声,招手叫来毛海峰,“你所搜捕尽皆海商,缴纳税银出海贩货,你说他们是倭寇?”
“好,那他们就是倭寇!”
钱渊瞥了眼毛海峰,“能记得住这厮的相貌吧?”
“死都不会忘。”毛海峰手摁刀柄,“姓王,把总,南京振武营,查得出来。”
阴森森的话让王把总冷汗迭出,自个儿也不过是小小把总,跟着新任浙江巡抚来捞银子而已,何必将自己搭出去……更何况听听这话,只怕还要搭上一家老小。
“在杭州府衙牢中,昨日午后送去的。”
钱渊长长出了口气,只要还在杭州那就好办,转头吩咐道:“彭峰……不,梁生你去,知道怎么做吧?”
梁生笑道:“径直打进去就是,浙江巡按御史的随从,杭州知府也无权阻拦。”
看钱渊不再说话,梁生召集了四五十个护卫出了门,反正外面如今有鲁鹏带着人守着呢。
钱渊让人给王把总松绑,低声问:“可动刑了?”
“没有,绝对没有。”王把总连连摇头。
没有动刑,却把人送到杭州府衙牢中……钱渊略略放心下来,汪直应该和赵贞吉没谈妥。
其实不可能谈妥的,赵贞吉想借胡宗宪攻严嵩,招抚汪直是现成的罪状。
钱渊怕的是,汪直为了脱身,将和自己之间的那些隐秘事全盘托出。
两刻钟后,精神萎靡的汪直在毛海峰的搀扶下跪在地上,“拜谢龙泉公大恩。”
钱渊亲自将汪直搀扶起来坐下,让人斟了杯热茶,轻声道:“如今是一荣皆荣,一损皆损,何必言谢。”
看了眼毛海峰,钱渊笑道:“这次毛兄弟立了大功,也险些犯了大错……好吧,算是功过相抵。”
“嗯?”汪直立即反应过来,“你做了何事?”
毛海峰呐呐无语,一旁的钱鸿笑道:“老船主遇险,毛兄自然心急如焚,回了镇海发了兵械,领着大伙儿就要杀到镇海来。”
“胡闹!”
“还是方先生筹划,请了钱大人出面。”钱鸿接着说:“钱大人亲身至金鸡山,喝退众人,率钱家护卫并我等二人,趋马疾驰,今日晨间才抵钱塘。”
“哎……”汪直长叹一声,“老夫何罪,老夫何罪……”
“无罪,朝中党争而已。”钱渊干脆利索的说:“此事钱某一力承当,五峰船主可信得过钱某人?”
“自然信得过。”汪直和钱渊对视一眼,并无眼神躲闪。
沉默片刻后,钱渊挥手让毛海峰、钱鸿、梁生等人退下,低声问:“赵大洲问何事?”
汪直干巴巴的说:“问我和总督大人之间……”
“总督大人嘉靖三十四年起,遣宁波蒋洲、徽州陈可愿出使倭国,一意劝说汪某归降。”
“总督大人情深意切,汪某于嘉靖三十六年决意受招抚……”
“只说了这些。”
钱渊眯着眼想了会儿,又问:“可问了通商之事?”
“没有。”
“可问了招抚内情?”
汪直愣了下才听懂,摇头道:“只问了汪某是否贿赂总督大人,并未问起他事。”
顿了顿,汪直补充道:“从头到尾,只问了一刻钟,也只见了一面,昨日午后就被送到杭州府衙的大牢里。”
钱渊心里拿不定主意,没有问通商之事,说明赵贞吉的目标的确是胡宗宪,但却只略略粗问,甚至都没屈打成招。
赵贞吉到底想干什么?
钱渊百思不得其解,赵贞吉到底打什么主意……抓捕汪直,自然是要拿汪直做文章的。
“这次真是多谢龙泉公了,若不是龙泉公疾行相救,汪某一人生死事小,只怕两浙再度大乱……”汪直精神不振,看上去昨晚没怎么睡。
“两浙再度大乱?”钱渊猛地回头问道:“何意?”
汪直解释道:“被送到杭州府衙大牢中,狱卒都知道汪某何人了,消息一旦传出去,如滶儿……呃,毛海峰、徐碧溪、王一枝等人,定然以为官府再度背信弃义,自然要再度举兵。”
“啪!”钱渊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神色闪烁不定。
不等汪直说什么,钱渊已然快步出门,找到了黄师爷,细细问了一刻钟。
推开书房的门,看了眼木然坐在桌边的赵贞吉,钱渊看似很有礼貌的回身关上门。
然后,他狠狠一脚将赵贞吉踹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