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场上,作为发起进攻的一方,最不希望的就是攻城战,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意攻城。
如果不能里应外合拿下城门,那折损兵力太多,久攻不下还要提防对方的援军,甚至守军还会出击。
萧晚不是个普通盗匪头目,其人骁勇善战,腹有韬略,还读过兵书,他曾经在《孙子兵法》中读到,“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
萧晚的理解是,十倍于敌,才能攻城……这种理解不能说错。
但无奈古田县像块石头一样挡在路上,由不得萧晚不攻城,他和张琏兵分两路攻南平、古田,无非就是想将闽江握在手里,顺流而下就能击破戚继光所部,和倭寇汇合。
当萧晚诧异的看到城门大开,数以千计的官兵手持奇形怪状长杆兵器涌出城门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机会来了!
但是,当萧晚好不容易将正在吃饭的贼兵汇集起来排出队列之后,他才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因为,对方太安静了。
居然没有趁着自己手下吃饭的空隙进攻,而是安安静静的排出阵势等在那儿,甚至都没有向前移动过。
萧晚有些犹豫,他敏锐的感觉到,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头,甚至可能这是块能噎死自己的骨头。
原因很简单,古田县是个小县城,虽然隶属福州府,但并不靠海,少遭倭患,居然城内藏着至少两千官兵,而且是全副武装,一看即知是精锐的官兵。
第一波进攻萧晚试探性的派出五六百人,数以百计的短矛投掷而来? 让贼兵还没接战就畏缩不前? 丢下几十具尸体,贼兵头目撒腿就往回跑。
萧晚觉得有点牙疼? 虽然猜测这是一股精锐? 但如此棘手却是他没预料到的,他远远眺望官军阵势? 心里琢磨这股官军是从哪儿来的。
“胆子也太小了点吧!”张三目瞪口呆,继而跳脚骂道:“简直就是一群兔子!”
“谁让你投掷短矛了。”周泽撇嘴道:“不过放心? 他们不会跑的? 几百贼兵,不过是来试探一二。”
不远处几个同袍笑道:“张头儿,还好将军下令不得用鸟铳铁炮,否则一群兔子……咱们还真逮不着!”
“待会儿放他们过来? 咱们长枪也得沾沾血啊。”
“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也首级兑银三十两……”
“想什么美事呢? 对面那帮兔子能和倭寇比?”张三骂道:“都打起精神来,这可是咱兄弟入闽第一战,谁脚底打滑了,回头给老子洗袜子!”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低低笑声? 张三脚臭,特别是夏天? 特别是行军路上。
“闭嘴!”周泽皱眉呵斥了声,“看!”
张三拿起望远镜细看? 对面大旗下,一个贼兵头目被一脚踹倒? 旁边贼兵举刀劈下? 捡起地下的首级回身大呼。
不过是试探一二? 却要杀将立威,显然,贼军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萧晚兴奋而紧张的盯着对面的官军,在细细问过逃窜回来的手下后,他已经猜出了对面是谁!
一定是戚继光分兵驻守古田县,阵势前段的狼牙筅是戚家军的标志武器,最关键的是,有粗略识字的贼兵认出了“戚”字大旗。
真有名将之姿啊,萧晚在心里感慨,居然能未卜先知守住关键要塞!
萧晚挥手示意开始进攻,只要击破这股官兵,沿古田溪入闽江,戚继光再无回天之术!
“擦擦手心汗,狼牙筅稳住,不要慌!”
“投掷短矛等我号令!”
张三、聂德、冯子明等把总声嘶力竭的大喊,身边的亲卫队放声大呼,在阵后来回穿梭不停。
虽然是临时组建的大军,但主力都是以狼牙筅、长枪、盾牌、短矛为主要武器的卢斌、戚继美、杨文麾下,对这套打法非常熟练,谭纶在温州赞助的三百兵丁都留在戚继美身边为后备。
“狼牙筅!”
“扫!”
尖锐的狼牙筅左右扫动,歪歪斜斜射来的箭支大都被盾牌挡开,偶尔几支落在阵中,也很难制造伤亡,躲在盾牌后的长枪手机械而熟练的刺出、收回。
端坐在马上的戚继美拿起望远镜细看,突然眉头一皱,高呼道:“二十步外,短矛手!”
“二十步外,短矛!”
“二十步外,短矛!”
数以百计的短矛、标枪瞬间遮蔽了烈日,将贼兵后阵扫了一遍,接下来,是短兵相接,血肉飞溅。
和求财的倭寇不同,这些所谓的“贼兵”大都是农户出身,因连续两年闽粤洪灾无以为活,看起来战力不强,又没经历什么战阵,但关键时刻能豁得出去。
毕竟,都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包括自己的生命。
数十件刀剑被绝望的贼兵疯狂的投掷而来,一个长枪手刚收回长枪,一柄镰刀突兀的划破长空,正正砍在他的面门上。
七八个身穿铁甲的贼兵狂呼冲入三根狼牙筅组成的防线中,猛地扑向盾牌,逾几百斤的重量将几个盾牌手扑倒。
戚继美偏头看了眼,并没有发号施令,类似的情况在练兵的时候已经模拟了很多次了,他反而远远眺望对面大旗下的萧晚。
这可真不是个寻常的贼人,没有将不多的盔甲发放给头目,而是集中使用试图破阵。
看到破阵,阵外的贼兵齐声大呼,数十个身穿铁甲的贼兵已经扑了过来,试图一举破阵。
但张三、冯子明两个把总的亲兵队已经赶到,盾牌护住两翼,长枪手居中,如林的枪头不停向前戳刺,很快将那五六个贼兵刺死、驱逐出去。
后阵再次投掷出一批短矛稍稍遏制对方的速度,几根狼牙筅从后阵向前涌来,盾牌手向前挤去,很快补上了缺口。
“侧翼出击吗?”冯子明扯过张三,压力稍微有点大,如果侧翼有百余甲士杀出去,能大幅度缓解压力。
张三转头远远看了眼戚继美,甩开冯子明,“无军令,不要动!”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贼兵疯狂的扑击告一段落,留下数百尸首向后退去。
张三拉着脸听各队的队长回报,在心里默算了下,这一轮战死八人,伤六人,他身为把总,麾下加上亲兵队一共也就三百多人,一下子去了十四人,已经接近半成了。
冯子明那边也差不多折损半成,不过他们俩麾下是贼兵重点攻击得范围,其他几个把总倒是受损不重。
“娘的!”张三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以前同在钱家护卫队的同袍重伤被抬了回去。
“可惜将军不许放鸟铳……”冯子明叹了口气。
张三咬着牙道:“可惜下船前少爷交代了,否则非要再垒个京观不可!”
一直端坐在马上的戚继美终于动了,趋马奔来,查问伤亡后看向了周泽,“鸟铳手伏于盾牌后,搬运虎蹲炮向前。”
张三皱眉道:“大人,前阵还能撑得住……”
戚继美笑着指向西北方向,粉红色的狼烟已然清晰可见,俞大猷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