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赵贞吉哑口无言的模样,钱渊嗤笑了声……呃,笑声有点大,惹得赵贞吉面色铁青的看过来。
钱渊也不出列,随口道:“自找麻烦!”
将胡宗宪贿赂严世蕃与贪污军饷,再与东南税银挂钩……第一个惹到的不会是随园,而是户部尚书方钝。
这位老头操持户部快十年了,拆了东墙补西墙,而南墙北墙都被拆光了,直到最近两年因为东南税银总算喘了口气,哪里容忍赵贞吉坏事。
账册在众人手中传来传去,张居正压根就没看,顺手塞给了钱渊,无数道视线投来,想看看这位有什么招。
但钱渊也压根就没看,直接丢给了徐渭。
徐渭不慌不忙翻开册子,随口道:“宋徽宗《秋鹰图》、周仲朗《杨妃出浴图》,这两幅画倒是耳熟。”
“十日前,蒙陛下圣恩,召臣等鉴赏唐宋大家画艺。”诸大绶笑道:“当日倒是见过这两幅……”
宋徽宗自然是不用说了,周仲朗即周昉,是中唐吴道子之后的丹青大家。
“如此说来,此乃皇室珍藏,为何在胡宗宪贿赂严东楼的礼单上?”徐渭不屑的看向赵贞吉、王本固,“这账册从何而来,如此诬陷重臣,无耻之尤!”
赵贞吉都要吐血了,偏偏又说不出口,严嵩两次将家产送入内承运库都是暗中所为,虽然朝中颇有议论,但明面上是从不提起的……臣子贿赂皇帝,说出来那简直是在自找麻烦。
王本固也快吐血了,这账册是他私下买通了严府管家严年……不是说只钱银入库,字画送回分宜老家了吗?
现在想想,怕是上当了。
站在最前面的徐阶暗暗叹了口气,一个一个的……钱渊都没出手,已经扛不住了。
在徐阶心目中,如今他最信任的门生是邹应龙、王本固、胡应嘉,在名望大跌之后,他在科道言官中的影响力也主要是依靠这三个人……没什么其他原因,这三个人都和钱渊有仇。
邹应龙两次被钱渊踹飞,去年还被徐渭打进医馆;王本固的浙江巡按被钱渊强行抢去;胡应嘉南下巡视红薯事几度被钱渊羞辱。
但徐阶也知道,论能力,论资质,他们都无法和以钱渊、徐渭为代表的随园相比。
虽然有欧阳一敬、姜宝、郭朴、赵贞吉相助,但也已然落入下风……这份账册就是明证。
这份账册被徐渭骂得狗血喷头,李春芳、赵贞吉、郭朴等侍郎级别的高官,以及姜宝等翰林官都缩了头,只剩下欧阳一敬、邹应龙一等科道言官还在撑着场面。
李默面无表情,实则好笑的看着这一幕,他是最早知晓妖书内容的那批人,昨晚在细细琢磨之后,已然断定今日议事的结局。
除了科道言官以及和随园、胡宗宪有深仇大恨的赵贞吉之外,没有人站出来直言胡宗宪罪名,李春芳、郭朴、姜宝等徐阶党羽也不过敷衍几句……这就是妖书带来的影响。
如果能敲死胡宗宪,他们会一拥而上,而妖书的出现很可能让胡宗宪逃得一命,那么他们官僚的本质会让其小心谨慎……别到时候被反咬一口,要知道胡宗宪今年未满五十。
场面已然失控了,徐渭和冼烔一唱一和,从赞誉胡宗宪浙直、闽赣战功,到胡宗宪回朝理应去南京还是北京。
看热闹的李默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了,而高拱和徐阶脸色都非常难看,如果胡宗宪洗脱罪名回朝,必然投入随园。
一直观棋不语的钱渊忍不住啧啧出声,一方面因为徐渭等人的战斗力,另一方面庆幸自己事前的安排。
如果没有在隆庆帝面前埋了坑,胡宗宪说不定还真能翻盘回朝呢!
钱渊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昨晚睡得有点迟,一直等到护卫将传单洒出去才睡着,算算一共也没睡两个时辰。
这个哈欠打的声音有点大……不是因为钱渊声音太大,而是周围安静下来了,因为内阁首辅徐阶终于忍不住出列。
坐的有点歪歪斜斜的隆庆帝正襟危坐,“元辅有何计议?”
“江西巡抚胡汝贞,独支东南战局数年,击倭有功,后调任闽赣总督,击溃贼军,屡有战功…”
随着徐阶缓缓而出的话语,下面的群臣先是一阵骚动,随后又是一片寂静。
这几个月来,徐阶的党羽上蹿下跳,清洗严党他们最为起劲,大量和严嵩严世蕃关联的官员被一批批的驱逐、贬职,赵文华、董份、唐汝楫去职,倒霉的鄢懋卿被判弃市,最后的堡垒胡宗宪……徐阶却要力保?
就在片刻之前,欧阳一敬口口声声胡宗宪该杀,胡应嘉声称胡宗宪任浙直总督时必然贪污军饷,王本固更是大骂胡宗宪厚颜无耻没有第一时间上书请辞。
“虽朝中言官弹劾,但胡宗宪实于国有功。”徐阶扬声道:“除却散阶,先帝加兵部尚书衔,并无其他赏赐,陛下可召其回朝,论功行赏。”
钱渊散漫的站姿渐渐端正起来,手肘撞了撞一旁的张居正,“你这位老丈人可真不是省油的灯,人老成精啊。”
不过三两句话间,如张居正、钱渊、徐渭、高拱等人都看出来了,徐阶这招先是欲抑先扬,然后嫁祸江东……脑子太好使了。
张居正神色不善的瞪了眼钱渊,心里嘀咕,徐阶和严嵩斗了十多年,还真是练出来了。
欲抑先扬是目的,嫁祸江东是手段。
什么手段?
徐阶话音刚落,隆庆帝还没想明白呢,内阁次辅李默就跳出来了。
“胡汝贞虽于国有功,然攀附奸党,贿赂奸臣,何以论功行赏?”李默高声道。
徐阶真是能算计,以退为进,只不过几句话,李默就乖乖的跳了出来,成为攻伐胡宗宪的头牌。
没办法,李默入阁也将近一年了,每日所思所想……除了国家大事之后,但凡涉及朝争,都秉持着怼徐阶的原则。
徐阶笑着微微转身,“适才众人议事,言胡宗宪并无攀附严党,亦无厚贿严东楼。”
“此事论行亦论心!”李默直接一句话怼回去。
“那以石斋公看来?”
“当召回京中,三法司共……”
“咳咳,咳咳!”
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李默的话,钱渊先给了徐渭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才缓步出列。
长达一个时辰的口舌之争后,徐阶、李默陆续出列后,随园的首脑钱渊也终于正式亮相。